「孤爵,很多事,無須我多言,你應該比我明白,硬要我亂猜,我會告訴你,你那如父的長兄,鐵定在你出生時給你植入了追蹤晶片——」
「是嗎?」長長應了聲。還真的有在听!打個酒嗝,他冷嗤哼道︰「祭雨豐那個渾蛋的確很有可能做這種事,他跟‘魔山’那些以為自己正常的獄卒下流胚一樣。」
奧斯嘿嘿笑,回道︰「所以呀,在你們祭家應該沒有什麼不可能吧,不是說,你們出生都有一條什麼鬼項鏈。」
「龍項鏈。」醉鬼糾正他。
「是、是,龍項鏈。」奧斯受教地點了好幾個頭。「傳說那項鏈會發光?還是發電——」
「傳說都是假的……」事實上,他從未擁有那條項鏈,看都沒看過。年少時,女人是告訴過他,他父親打鑄他的項鏈,她幫忙當助手。他說,那項鏈他就是要送給她。女人笑笑,謝謝他的禮物。隔天,她嫁給了不成氣候的渾蛋畫家,沒多久,他听說她生了一個小孩。
什麼命定?鬼扯!他把項鏈送給他認為命定的女子,她一樣嫁給別人!
「我不信傳說。」醉鬼掙扎,兩條腿往地上拖。
奧斯松手,擺月兌負重。
祭廣澤站在隻果花嶼的子夜街道,他不住祭家海島,不信傳統,他好久沒想起那個女人——除了委托打鑄一把萬能金鑰匙——大概在遇見她女兒之前,或者更早更早……他已忘了她。
「別跟我提什麼項鏈破銅爛鐵……」喃喃自語,他緩步行走,左手伸進西裝外套口袋,握著總是隨身攜帶的哈欠虎。
金粉暈燦的光芒拖曳路樹長影,閃爍的碎石步道遺落著來不及成果的花朵,是隻果花,午後陣雨沒收回的戰利品,鋪綴夜道,像一盞一盞小燈,他撿起一朵,卻是聞見橄欖樹枝葉的清雅,循著香味,他回到尤里西斯街六十三巷三百二十一號。
他模模門牌,把隻果花插另在上頭,靜睇著。
「三、二、一。」嗓音深沉。「三、二、一……」這門牌號是新的,不,不新了,已經瓖嵌五個月又四十九天,啊!就是六個月又十八——不對,上個月小,正確是六個月又十九天。何止三二一,這幢房子——不,宮殿花了十個月完工,加上他入住的日子,遠遠超過三二一。
「三、二、一——」
「甭倒數,我已經到了。」奧斯沒想到一個喝醉的人能正確找出自家屋門。
「看來,你今夜沒那麼茫——」
「奧斯,你听過農夫與蛇的故事嗎?」祭廣澤推開沒鎖柵門,懶飄飄地走上庭園草地的S小徑。
奧斯把門往矮牆頭柱靠合,回身跟上孤爵醉影醉形。說他醉,他找得到家門,說他沒醉,他此刻走路歪七扭八腳打結。
「農夫與蛇的故事——」大聲喊了起來,一踩上門廳,就跳舞轉圈,很亢奮,起瘋性了!他哈哈狂笑。「農夫與蛇的故事,念給我听——」
鄰居家的門廳燈乍亮。
奧斯噓了聲。「我念我念,你安靜听——」
「叫女奴來念。」凶狠狠,暴跳起身。「叫女奴來念!我要睡覺!」開始扒衣服了。
「好好好,她在床邊等著念。」奧斯技巧地擒住他的肢體,帶往門前。門沒上鎖,省了他搜身找鑰匙的麻煩。
奧斯將祭廣澤扛入屋內,沒得到感謝,只听他咆哮——
「野獸都是忘恩負義的!忘恩負義!」
「好久好久以前,一個寒冷的冬天,農夫走在回家的路上,看見凍僵昏迷的蛇,農夫覺得蛇很可憐,于是把蛇放進他衣服里,用他溫暖的胸膛保護蛇,結果,回溫蘇醒的蛇,以為自己被人類捕捉,下一步可能要被煮湯,情急反咬農夫一口。毒液流入農夫心髒,農夫倒不起,蛇趕緊逃走,農夫死前自悔——‘我真笨,我怎麼會對一條毒蛇起了同情心’。說完了趕快睡覺吧。」倪霏碧席地而會,上身伏在低矮的沙發床邊,伸手模模躺在床上吸手指的幼兒臉龐。
小家伙眨巴著圓滾滾的雙眼,蠕動身子翻面,像蛇一樣,胖胖蛇,老虎模樣的胖胖蛇。倪霏碧笑了笑,拍拍小家伙包著尿不濕的圓翹臀。
「再做一件虎斑連衣襪褳給你,好不好?」柔荑捏捏衣帽上的小虎耳朵,她嗓音柔美,滿是寵愛。「外公說你是可愛的小老虎,要乖乖睡喔。」欠身俯吻戴帽的小頭顱,她上緊瑞士小木屋音樂盒的發條,在(小白花)曲音中,離開床邊。
小家伙沒被催眠,一意識倪霏碧遠去,就揮舞著短短手、胖胖腿。「接接接……」流口水,發雜音。
倪霏碧回首,看見小家伙正在努力地下床,呼嚕地轉身,不穩地朝她走了三步,咚地著地,手腳一趴,用爬的靠近她。
「唉呀,你不睡覺嗎?吃飽飽,就該睡覺啊,不睡覺,沒辦法像爹地那樣長高高——」
「唔唔唔……唔啊啊啊啊……」小家伙發出一長串外星通訊,爬到她腳邊,坐著休息一下,再爬。
「我沒時間陪你玩,還有一件袍衫要做。」倪霏碧抱起小家伙,走到布料凌亂的工作台,對小家伙曉以大義。「我很忙很忙很忙的,你要學會自得其樂,懂不懂?」
「唔呀……啊啊啊啊……趴趴趴趴——」小家伙抓著她的長發絲,搖搖頭顱,嘰嘰咕咕、呼啦啦說著「小人話」。
「小青,你在叫爸爸嗎?」倪佛安出現在拱門通口,一臉驚喜。「你剛剛在叫爸爸嗎?」他已經把一頭藝術家長發剪掉了,因為開始學說話的兒子老是對他發「媽」的音,他看妻子抱兒子時,兒子抓著妻子的長發繒叫「媽」,想起他抱兒子,兒子也會抓他的長發,心有所感,索性斷發,當好「爸」。
「爹地,弟弟已經會叫我姐姐了。」
「接接接接……」
倪佛安一愣,看著兒子倪霆青抓著女兒倪霏碧的長發絲,流口水地「接」個不停,他神情凝思。女兒抱著兒子走過,兒子伸手朝他攀,他父性反射地抱過兒子,听兒子發出一聲——
「麻——」
「霏碧!」他一叫,女兒視線對向他。
「什麼事?爹地。」倪霏碧甜甜笑著。
倪佛安苦著表情。「你想,你弟弟有沒有什麼毛病?」
倪霏碧美眸一瞠,眨了眨,歪頭瞅著弟弟倪霆青。
「呀呀呀呀呀……」小家伙學著姐姐歪轉頭顱,笑咧乳牙隱隱的嘴。
「爹地,我覺得弟弟很健康,他只是不愛自己睡覺。」弟弟很黏媽咪,媽咪白天到外公工坊,弟弟就在家里——她的工作室和爹地的畫室——爬來爬去,累了會想找媽咪,雖不哭鬧,可話多不睡覺。
「麻麻麻麻麻麻麻麻……」
「听,又開始叫我‘媽’,怎麼沒毛病呢?」倪佛安語帶怨尤。兒子一雙胖胖手在他臉頰拍著,「麻」個無止無盡。
「爹地,你之前不是帶弟弟去過外公的工坊找媽咪嗎?」倪霏碧走回自己的工作台,整理布料,坐下來,開台燈,把拷克器裝上裁縫機。
「姐姐要工作了,小青別吵姐姐,爸爸帶你去找媽咪。」倪佛安抱著小兒子轉身,邁步。
小家伙猛噴一聲︰「趴趴——」
倪佛安頓足,大樂。「霏碧!你听到了嗎?你弟弟叫對爹地了,他說‘爸爸’——」
「嗯。」倪霏碧笑著回瞥父親一眼。「弟弟想找媽咪。」她專心踩起裁縫機。
倪佛安一恍。他之前帶兒子去找過妻子,兒子因此把他的形象和找母親交連,才老是朝他發「媽」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