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難得你心里明白。」男人听了十分動容,低聲道︰「如今我擔心的是景大人這案子不簡單,若是只需錢財便能化解最好,若不是,恐怕會牽連更多無辜……我已是作好了心理準備,只是娘子你和四個孩子……我實在不忍將你們卷進此事中來。」
熬人听到這里,也是忍不住流淚,以手捂唇,哀哀地叫了聲︰「相公……」
「娘子,櫻寧雖為長女,還有幾年才及笄,我這一走,也不知她跟玉家的親事將來能否結成……我、我實在是愧對你和孩子們!」男人說到後來,已是聲音顫抖。
熬人見狀,伸手緊緊握住男人雙手,強顏笑道︰「相公,你的意思妾身都明白,如今你雖在御膳房管事,可有句話叫︰‘受人之恩應當涌泉相報’,何況當年先帝離奇駕崩,整個內宮里卷進去多少條無辜性命?若不是景大人仗義執言,相公你恐怕也因此下了大獄,哪里還有如今的富貴榮華、衣食無憂?如今景大人有難,你要做什麼只管去做,櫻寧你不必擔心,還有那三個小表頭,放心,有我呢!明日我便帶著孩子們回老家蓬山去,相公只需記著,我與孩子們等著你,無論多久,咱們一家一定要團聚!」
一向品性堅強的男人滿臉都是淚水,感動地望著深明大義的妻子,想起自己幼年時期父母早亡,少年時又不知受了多少罪才出人頭地,娶得知書達禮的賢妻後又順利進入皇宮做了御廚,一家人和樂美滿,眼前卻即將離別,或許從此生死不明……
想到這里,他與妻子雙手緊握,月復中千言萬語,只匯成了四個字︰「謝謝娘子!」
屋外的小女孩詫異地望著屋內相對垂泣的父母,實是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一顆幼小的心卻因為父母顯見的傷心而微微泛著疼,小嘴兒一扁,正欲哭。
此時,身後卻乍響起女乃娘大驚小敝的聲音︰「哎呀!可讓人好找,小姐怎麼一個人在這兒玩哪?快回屋去,仔細給夜風凍著啦……」
屋內的夫妻二人听到動靜,相互笑了笑,飛快地抹干淚水站起,喚道︰「外面是櫻寧嗎?」
男人大步走過去,推開門,蹲下、抱起門外一臉迷惑的女兒,呵呵笑道︰「小丫頭躲在這里做什麼呢?冷不冷?肚子餓了沒有?咱們瞧瞧弟弟們在干什麼去!」
做父親的邊說邊將小丫頭猛地舉得高高的,馬上使小女孩忘記了傷心,「咯咯」地笑個不停,一旁的婦人微笑地望著這一幕,眼底卻蓄滿了離別的淚。
童真可愛的笑聲,無憂無慮,隨著風兒灑遍了府中的每一個角落,久久不願消散……
第2章(1)
許多年後,櫻寧仍牢牢地記著那個夜晚,那是一家六口人最後一次團聚的日子,她始終不明白父親究竟作了怎樣的安排,在隔日凌晨便將母親和四個子女一道送出了驪京。
之後,再也沒有父親任何的消息,她與母親、弟弟們在遙遠的蓬山相依為命,日子平靜寂寥,一晃就是數年。
母親顏氏對父親的去向守口如瓶,一心執意等待,每到除夕吃團年飯時,永遠會給父親擺上一只碗、一杯酒、一雙筷,很有點「不盼君來誓不休」的固執……她始終堅信自己的丈夫會歸來。
每當這個時候,櫻寧心中都會又笑又泛著心疼,母親這鄉村純樸農夫的女兒,看似弱不禁風,骨子里卻如此執著,一轉念,她卻會想,爹爹能讓母親這般念著,而母親能有爹爹讓自己這般惦著,該是何等的幸福?
那麼,她自己呢?
想起無意中听到母親與姨娘的一番話,櫻寧心里就一陣莫名的煩悶。
那日,她听弟弟說姨娘來了,正跟母親在前廳說話兒,心里很高興,剛踏進屋子,不料就听到母親和姨娘提起自己的婚事。
外婆是個奇女子,年近三旬方才嫁人生了一雙同胞姐妹花,分別嫁給了宮里的御廚和御醫,也是一樁美談。
母親賢淑文靜,與父親相敬如賓;姨娘潑辣率真,因反對前夫……專為宮中采買的一位皇商納妾,便一紙休書將其休掉,獨自帶著幼女遠走他鄉,幸而後又覓得良人。
這些年跟著早已辭去御醫一職的夫君四處懸壺濟世,將開設在玉陵城的醫舍扔給比櫻寧還小兩歲的女兒照顧著,壓根不擔心倒了。
這次姨娘剛去了趟南邊準備回玉陵,路過蓬山便來探望一下親姐。
櫻寧進去時,看到姨娘正坐在窗下的一張楠木交椅上,柳眉倒豎,似乎在生著氣,口中忿忿道︰「阿姐,依我看,櫻寧這婚事,不要也罷!」
她听了,臉上一熱,趕緊躲到屏風後,姨娘惱火的聲音劈哩啪啦地傳過來︰「真正是‘商人重利輕別離’!那玉家如今發達了,財大氣粗、唯利是圖,我顏紫毫這回算是見識過了。」
一听到「玉家」二字,櫻寧越發不願出去,下一刻就听母親笑道︰「小妹,你這話太偏執了,豈不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的人?」
「阿姐,你不知道。」姨娘嘆了聲,「我這次到南邊時路過中州,想想我們櫻寧今年也滿十五了,到了及笄的年紀,雖然姐夫音信不明,可這與玉家的婚約一天沒退,也是要做得數的!所以想,不如去那玉家問問,看他們究竟如何打算。」
「妹妹說得很是,櫻寧的婚事我也正犯愁呢!我們隱名埋姓的在這里,玉家縱使要找,也不知往哪里找。」
「找?算了吧!」姨娘火大了,「人家正忙著娶親呢!」
櫻寧一愣,听到母親驚道︰「娶親?」
「可不是!我剛到玉家,就見張燈結彩、吹鑼打鼓的,就悄悄地找了個管事的婆子問了問,原來正辦喜事呢!那婆子倒是個多話的,說是大公子今兒納妾。」
姨娘氣呼呼道︰「我听了心里生氣,便問,大公子先前不是訂過一門親嗎?那婆子還夸我消息靈通,說當日老太爺還在時確是訂過親,玉家素來守信用、重承諾,既是老太爺訂下的,日後那姑娘嫁過來還是正室,這只是納妾而已。」
母親面上已有些薄怒,「這正室都沒嫁過去,怎麼能先納妾?」
「可不是!那婆子還說年前收了一個通房的丫頭,今兒又納一個,還一臉得意之色,說‘咱們玉家是怎樣的人家,多少名門大族想把閨女嫁進來做偏房,只人家大公子不肯,老夫人說大公子想得周到,收房的只是兩個丫頭,倒沒什麼要緊,若是納了哪家千金,只怕日後正室嫁進來遭人輕視、受些閑氣,所以才一概拒了’……我听了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屏風後的櫻寧緊緊咬唇,唇邊泛起冷笑。
是呢!中州玉家,家大業大,她那素未謀面的未婚夫,不就是有了兩個妾嗎?又有何大不了的?
裴家與玉家的長輩們相逢于微時,因投緣而結親,到了如今,裴家衰落、玉家強盛,在外人看來,不,只怕玉家也是這般想法,她裴櫻寧嫁進玉家,算是攀了高枝了!
外婆認為夫妻就應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母親與姨娘自幼耳濡目染,加上又各自覓得良婿,自然是瞧不上玉家的所作所為,可如今父親音信全無,母親就算想是將親事退了,但……
丙然,櫻寧听母親輕嘆一聲,說不出的憂心忡忡,「昔日玉家要結親,送了一對瑪瑙桃形水丞,說是信物,一直擺在驪京舊宅的書房里,就算要退婚,那對象勢必要送還給人家的,可如今宅子沒了,相公也……唉,那東西不知還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