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大而心細啊!
若為善倒好,若為惡那真可怕——
白玉山莊。
餅了香城,馬車在官道上一直往前驅。
進了雁城的城郊,一切青山高拔秀逸,不再如香城溫山玉水,處處香花累果。雁城四面環山,名峰甚多,皆是燕洲俠客論劍,文人詩詞中的常客。
雁城的茶更是好,比起月落鎮的茶,遠其濃郁,勝其清醇,淡香猶如此方人物淡妝素裹,卻透著一股飄逸清新。
白玉山莊位于城南,北斗邑,依山而建,氣勢恢弘。
匾額上金粉題寫的字體,剛郁蒼勁而不失靈氣,便如白玉山莊的劍法——姿態、內勁、招式無不充斥著這個遠古家族的尊貴與風姿。
白玉溪下得馬車來,大門開敞,山莊前兩旁列著一隊男女,皆著白衣,系素巾,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端嚴肅穆,不苟言笑。
後五紋跟在白玉溪身後,見著此等陣仗,先是一愣,後是一笑。唇邊掛著一絲不好不壞的意蘊。
白玉溪這個少莊主在此有著絕對的威嚴,由他領進山莊的朋友絕對沒有人過問一聲。
每一個見著他的人都是恭謹而尊敬的態度。
就連走路也按輩分,誰也不敢走在白玉溪的前頭,仿佛那是絕不容許發生的事情!
後五紋故意並著白玉溪的肩膀走,身後的一雙雙目光都帶著震驚與疑惑,可是誰也不敢上來造次。
後五紋心里暗笑!
一叢人穿過平整的大道,直進了內堂。
木門繁雕——瑞獸翻騰,祥鳥飛躍。一排大門洞開,堂內空間開闊,案座蟠龍,宮燈鑠金,四柱擎天,顯然大家氣派。
就連四方垂簾也是織錦福字,華貴異常。瓔珞結帶所系,于細致之處盡顯此處名莊氣象。
白玉溪一抬目,向一中年書生模樣,一身儒衫的男子說道︰「樂叔,麻煩你給這位後公子安排一下住處。這位公子生性好動,聰明機敏,別選的地方太小,委屈了他!」
他這麼一明說暗指,自然是在給這名喚作樂叔的男子指點,讓他小心後五紋的生性好動者,必然不喜歡受規矩;聰明機敏的人,多喜歡猜測別人的隱秘。他是讓他防著後五紋。
樂文山自然聞言會意,謙和地向後五紋一笑,客氣道︰「後公子,這邊請!」
後五紋頗具深意地向白玉溪露了個笑臉,說道︰「有勞!」便隨了樂文山行去。
白玉溪輕輕一皺眉頭。不知道這個小賊還會給他什麼麻煩!希望白玉山莊的第一智者樂文山能夠鎮得住他,別讓他在此闖出了什麼禍事來才好!
安頓了山莊里的事務,白玉溪直入深院,拜見父親。
鳴風院內,松木森森。
不如前堂的貴氣,卻是更加的肅然,不可冒犯。
白玉山莊莊主——白靈運所居的所在,號「指柏堂」。他一生正直無私,為人嚴肅謹慎,少年時候愛研讀詩書,也曾是雁城頗有名氣的才子。後來因故,入了禪學,院子里樓閣亦多以禪宗典故而命名。
一派古意道趣。
僕人打開立雪軒的木門,一道陽光隨之進入。
白玉溪一襲素淨的白衣,跨進門檻,屏息躬身道︰「孩兒見過父親。」
立雪軒內陳設古雅簡樸,桌幾明淨。
陽光照在軒內一人的身後,照著他一襲素潔的淺灰長袍,照著他身下坐著的木轍輪椅,陽光也似乎有些悲涼——
曾經名動江湖的人,如今已然是一個殘廢。
曾經的一柄青月水劍,一身白衣,叫天下懾服的人,如今只能坐在這兩輪車上度過余生。
他曾經的夢想與輝煌已經遠去,他的余生只為了白玉山莊的承傳與尊嚴!
白玉溪每一次見到自己父親的背影,他都會心生愧疚!太多的前因積壓著,使他不能向父親直訴自己的苦衷,自己的承擔,與自己的心情!
他們,也許這一輩子也無法像別人家的父子一樣,敞開心扉,坦誠以對!
不能的!
他們兩個人都有太多的心結,多到互相將對方排擠在千里之外,無法靠近,無法破解,無法了結。
這樣的境況,要持續一生嗎?
白玉溪每每會這樣問自己,每一次,仍然沒有答案!
「回來了!」嚴肅的聲音打破屋子里的寂靜,帶著父親的責問,「帶回來的那個小子,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帶回莊上來?」
白玉溪抿了抿唇,用恭敬的聲音回答道︰「孩兒答應了他,讓他到山莊里做客!孩兒會讓樂叔好好看著他的!」
白靈運沉默了許久,聲調不變︰「比試的日子在即,白玉山莊不許出任何的差錯!而你,在江湖人的眼中,就是白玉山莊,所以你也不許出一點的差錯!」他緩了緩神,繼續說道︰「但在這個時候,你卻已經出了差錯!」
他的話,讓白玉溪脊背上發涼。在他背負起白玉山莊那一天起,他就是一個不被允許出現差錯的,不被允許按照自己的意願去生活的人。
喝醉酒已是大忌!
還因此受了別人的要挾,讓白玉山莊陷入了一次危險當中!
現在,還攜帶了一個不明不白,不知其好壞的人,進入武林中的神聖之地,進入了山莊。
如果,父親還要追究起原因,那使他喝醉酒,失去了冷靜與分寸的原因,他又該如何作答!
「一次過失,足可致命!」白靈運再一次提醒他,宛如年幼時候對他的教導一般,不包含任何的感情,只是對他的要求,無比的嚴苛!
輪椅始終沒有轉過來,面對他的兒子,他唯一的兒子,聲音在靜謐中無緒地響起︰「你回去好好想清楚吧!」
白玉溪知道自己該走了。
木門再一次無情而無聲地關上,再一次塵封了他幼年時候對父親的記憶!
第八章喝茶
翌日。
暮春時節,花開最是繁盛。過些日子,花就該開始謝了。再過些日子,開過的花,就該變成了泥土。
後五紋這些天來,也沒有作亂,也沒有給白玉溪添麻煩,出乎意料的乖巧,只讓僕人帶著他四處逛了逛,能去的地方都去,不能去的地方,也似乎沒有偷偷溜去搗亂!
嘻嘻,這樣古板肅穆的地方,還真不知有什麼看頭。
除了樹木,還是樹木。除了石頭,還是石頭。除了屋子,還是屋子。一片死氣沉沉的,人也沒精神,如果讓他住在里頭,只怕該早就悶死了好幾年!
後五紋只覺這白玉山莊了無生氣,不如去賭坊耍幾手骰子,也不如去外面看見哪個呆子,耍他一回兩回來得爽快。
他郁悶地吐了一口氣,招呼領路的僕人道︰「小扮,你家少爺那籠子的門開了嗎?」
一直沒有見到白玉溪的面,早些日子一打听,才知道他那個大少爺一回山莊,就自個關在院子里,足不出戶,听說是「面壁」去了!
那僕人一听,是怔了一怔。在山莊里,誰敢這樣說話的?但樂叔吩咐了,是山莊的客人,就應該照招待客人的禮數相待,也就只好禮貌地回答︰「听說,少爺今天開了大門!」
「帶我過去瞧瞧!」後五紋毫不猶豫地吩咐道。
僕人也是怔了怔,不知道這事該不該先稟報了樂叔。
後五紋看著他的恭謹與遲疑,嘻嘻一笑,問道︰「我是你家少爺親自帶回來的朋友,難道我去見一見他也不行?你們白玉山莊相待客人的規矩是一律不準見你家少爺的?」
「山莊沒有這個規矩!」僕人老實地回答,一下子繞不過彎來。
後五紋閃閃的眼楮明亮亮地一笑,說道︰「既然沒有這個規矩,那還不帶路?」
僕人皺了皺眉頭,樂叔好像也沒有吩咐過不讓這個公子去見少爺的!他低聲應了一句,說道︰「就不知道少爺這會兒面不面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