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這里。」風冥語氣輕冷,有著明顯的不耐煩。近萬年來她都是獨來獨往,宴十二和阿大的出現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但並不代表她會喜歡人的接近,尤其是眼前這兩個態度不善的。
江久竟雖然也感覺到了那股壓迫,卻兀自鎮定,瞥了眼身邊臉色慘白的手下,她不動聲色地笑道︰「若本主走了,誰來為閣下請人醫治手足?」她的眼楮何等犀利,只是一眼便看出風冥的手足非天生殘疾,而是筋斷所至。當下便丟出了這一誘人的餌,目的不過是想看眼前的人失控而已。當然,對宴十二的企圖心也包含其中。
在這小小的辛城,她的生活實在是太無趣了,即使知道眼前之人不好惹,卻不舍得輕易放過。至于請大夫救治一事,于富可敵國的江家來說,不過小事一樁而已。
正如江久竟所料,不只風冥首次將注意力落在了她身上,連一直躲在風冥背後的小孩也探出了頭來,將信將疑地看向她。監工壓力一輕,雙腿一軟,「撲」的一聲坐在了地上,半天都爬不起來。江久竟卻覺得呼吸一滯,似乎有一股大石突然壓上胸口,她運功抵抗,無暇顧及監工的狼狽。
「你是說真的嗎?你真的能讓大夫給風姨治病?」阿大怯怯地問,他心中明明害怕,卻听到風冥手足有救,便顧不得許多了。
風姨?江久竟眉微挑,心中疑惑,「當然。」她笑得和藹可親,看向風冥的目光卻若有所思。
「條件?」風冥冷然,原本沒打算理會,卻突然好奇起這人有何居心。若說宴十二救她是真無所求的話,那麼眼前這個女人卻並沒有給她這樣的感覺。救而不說,說而後救,這在一定程度上便表示出了該人的態度。
江久竟微微一笑,也不轉彎抹角,「本主想借用宴家十二一段時間,不知尊意如何?」如此露骨明白的話,也只有長時間處于唯我獨尊地位的人才能毫不避諱地說出來。想她堂堂辛城之主,何須懼一手足殘廢之人。
阿大眨了眨大眼楮,沒明白。借爹爹……為什麼要借爹爹?
風冥並不意外,人心貪婪,總是不知饗足,「宴十二非我物品,無需向我相借。」她緩緩道,無喜無怒,漠然置之。
江久竟的笑微僵,仍坐在地上的監工也張大了嘴巴。以往那些做苦力的被江久竟看上,他們的妻主誰不是巴巴地恨不得多撈一些好處回去,何嘗見過這種連考慮也沒有便往外推的人。
風冥不再理她們,目光落向不遠的山腰。那里是宴十二所在的地方。是他沒答應吧,否則她們又何須來找她。
江久竟呼吸一暢,不自覺伸手抹上額頭,赫然握了一把冷汗。原來,她不是不怕的。
「她們來找過你?」宴十二一邊喂風冥吃飯,一邊問。
他還沒進門,阿大已經嘰嘰咕咕跟他說了下午的事。他知道如果他不問,風冥是不會開口說的,相處了快兩個月,對方的脾性是怎麼樣的,也多少模著了點。
「嗯。」風冥淡應一聲,卻無其他言語。
第2章(2)
「阿大說……」宴十二停了下來,抬眼看了眼一臉漠然的女人,遲疑了下才道︰「她們願意給你治手和腳。你為什麼不答應?」要知道機會一旦錯過,她可能就要一輩子像現在這樣。雖然兩人關系清白,但在別人眼中,他便是她的人,她答應了,他的意思又怎麼會重要。
「我想要的,不需要人給。」油燈昏暗,風冥的臉被籠上一層暈黃,削減了幾分冰冷。
宴十二啞然。不明白這樣狂妄的語氣為什麼自她口中說出,竟會讓人覺得理所當然?
屋內一下子靜了下來,只有坐在床尾端著碗吃飯的阿大的咀嚼聲。風冥無論吃什麼,都無聲無息,這讓宴十二不由猜想她定然有過很好的教養。
吃的是野菜和干米飯,阿大白天玩的時候掐回來的,淡淡的苦香味在屋內飄蕩。宴十二每日天未亮就得出門,天不黑回不來,根本沒時間下山買菜,如果阿大不摘野菜,他們只能吃白薯煮飯。白薯和大米倒是剛上山那會兒備好的,夠三人吃上一兩個月。采石廠日結的工錢讓他們的生活較之前寬裕了許多,用不著再煮稀得可照見人影的野菜粥來糊弄肚子,宴十二也勉強可吃個飽。與其他地方比起來,江家對苦力還是比較好的。
許久,當碗中的飯菜吃去大半碗時,宴十二才低低地說了句什麼。
「嗯?」風冥沒听清楚,不由揚眼詢問。
宴十二臉「騰」的一下紅了,好半會兒才囁嚅道︰「我掙錢給你治。」這話無疑是一個曖昧的承諾,宴十二雖然素來沉著,卻亦不免為了自己如此大膽的話而微覺窘迫。
「嗯。」風冥反應如常,並不拒絕。
宴十二悄悄松了口氣,眼中笑意湛然。他救風冥原無所求,雖早已下定要養她一輩子的決定,卻從來沒說出口過。直到江久竟出現,才突然意識到風冥的狂傲。
我想要的,不需要人給。
這一句話驚了他,明明知道她現在連吃飯穿衣都要人幫助,但仍然無法懷疑她話中的真實性,似乎她真能做到一樣。
那一剎那,他突然反應過來,即使是他準備養她,也得她同意才行。而莫名地,她毫不猶豫的應允竟讓他心中一暖。有一個人相伴,即使他會再辛苦一點,也勝過他以鰥夫的身份帶著阿大無依無靠,遭人白眼。
「我也要努力掙銀子給風姨治病。」身後的阿大突然插嘴,認真無比地道。
宴十二看到風冥因此話而露出怔忡的神色,不由微笑,「阿大要怎麼掙銀子?」他回頭溫和地問,言語中並不見逗弄的意思。
阿大跳下床,將碗筷放在一旁的凳子上,然後跪在床前,彎腰從床下掏出一堆東西來。
卻是一堆形狀各異的石頭。風冥知道,那是阿大集攢了很多天的。
「我要用這個去換銀子。」阿大昂起小下巴,得意地宣布。他親眼看到山上運下很多石塊,也听人說過那些石塊是要賣錢的,便以為這山上所有的石頭都可以換錢。
宴十二失笑,探手揉了揉阿大的小腦袋,「石頭怎麼能換銀子呢?阿大。」
阿大並不氣餒,又將石頭都推到床下,站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土。
「能換的。」他無比地肯定。這座山上的石頭都能換銀子,他听到監工婆婆對那些干活的叔叔們這樣說過,她總不能對那麼多大人說謊吧。
宴十二嘆了口氣,沒有繼續戳穿阿大的幻想,也許讓他覺得自己有用,能幫大人,並不算是件壞事。
听著兩人的對答,風冥心中升起古怪的感覺。近萬年來第一次有人真心真意地幫她,在乎她,卻不求回報,這種感覺于她來說相當怪異而……陌生。
有的時候把小孩子的話不當一回事的話,可能會出現意料不到的情況。正如阿大一樣。
那天早上宴十二一上工,阿大將一瓢水放到風冥的身邊,便抱著一個包袱下了山。
「風姨,我去城里玩,中午就回來了。」他對風冥這樣說。
風冥素來對身邊的一切漠不關心,自然也不會問他為什麼去,更沒想到他一個孩子走得遠了可能會出事。她只是坐在那里如同以往每天一樣專心致志地用細微如絲的靈力探查人類的腦部和神經構造,企圖盡快掌握它的奧秘,以據為己用。
直到日落西山,半山腰燃起火把,小木屋籠罩在一層青蒙蒙的暮色中,阿大仍沒回來。那個時候風冥才感到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