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要殺他?為什麼——
朱棣一時語塞,反又退開兩步,撞到了桌案,執著劍的手松了下來。桑枝瞪著他,滿臉的追究和責問——她不知道他是誰嗎?她不知道她在跟皇帝說話嗎?此時此刻,他殺這個人——還需要理由嗎?
「大膽,當今聖上在此!」魏延謹嚴聲厲指,沒有朱棣的指示,誰也不會輕舉妄動,這個丫頭不要命了?
皇上?
桑枝腦中一團亂,皇帝,太子,殺人——方才風憐懿給她說的那一大串嗯怨是非全部涌到了腦中——皇帝要殺鳳兮——這是她最後拼湊出來的字。
「你你你——你你你——」桑枝顯然很激動,因為這個人要殺鳳兮呢,那麼溫柔的——善良的鳳兮,「你……」她突然有些詞窮,不知道要說什麼,朱棣也被她一長串的「你」字,念得目瞪口呆,大約他一輩子沒被人這麼放肆地指著說一串的「你」字,「你、你們搶了鳳兮的東西!現在還要殺他,你你你——你連他的命也要搶嗎?」她臉漲得通紅,又有些要氣得發白,所以一陣紅一陣白,眾人一驚,皆不知這回龍顏震怒如何收場。
你搶了他的東西——
她所有的指責只化成這樣一句話,她對帝王之事並不是很了解,她只能以她的理解來解讀。
朱棣全身一怔,這天下,江山,九龍御座,原本確實該是鳳兮的!
鳳兮心中一暖,暖過後是一道痛痕。桑枝——這天下,恐怕只有你一人在為我說話了。他摟了摟桑枝,卻說不出一句話。
桑枝余怒未消,她轉身咬咬牙,「鳳兮,他要殺你,我不允許不允許不允許!」她連喊三聲,「他們都不是好人,他們都怕你,怕你攪得天下大亂,怕你搶他們的東西,可是那些東西本來該是你的……」鳳兮愣了愣,她捧了捧鳳兮的臉,那臉上倦色盡柔,她看著看著,自己眼淚就掉了下來,「鳳兮鳳兮,你不要丟下我好不好?風憐公子說你要下地獄,可是——可是我不怕啊,我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知道,就算下地獄了,我們也不要分開,好不好?」
心里像被墨跡氤氳開的痛苦越沉越深,鳳兮點點頭又搖搖頭,他無奈地笑起,像是嗓子里泣了血,聲音充滿無限的苦澀︰「傻瓜……」
她不是瘋啊,是傻,真是傻瓜……
「好不好……好不好吶……鳳兮?」桑枝眨著眼楮,看著他。
鳳兮不說話,只是輕輕地搖頭,甚至笑得那麼平和,那麼沒有一絲波瀾——
為什麼,又是搖頭,又是,拒絕?
「鳳兮,你不要……一直搖頭好不好?」桑枝的嗓子有些啞,鳳兮除了給她搖頭的答案再沒有其他,他總是這樣模稜兩可,她心慌不已,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她急得腦袋里緩緩作痛,「你一直這樣,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的……」她頓了頓,低下了頭去,眼淚越掉越多,陡然地,抓著他衣袖的手一松,神色也變了幾分,她轉身看向朱棣的方向,「啪」地猛然推開了鳳兮,她直朝朱棣撲去。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魏延謹眼楮一瞪,大叫起來︰「保護皇上!」他自以為桑枝要對朱棣不利。
那瞬,桑枝撲上了龍桌,一把抓起案上的建文帝御章璽——就是這個東西——就是這個東西害得所有人如此!就是因為這個,鳳兮不要她了,鳳兮拒絕她了!
毀了它——她腦中只有這麼一句。
她高高舉起就要摔下去!
「呲」一聲,血濺了開來——桑枝只覺得身體有些冰涼,她的手一松,「喀。」御章璽還是掉在了地上,碎成了幾塊——所有人都驚呆住。那匕首從她的背後穿過,劍尖上還在滴血——好像傷口沒有痛楚,為什麼心里會那麼難受?鳳兮睜著眼驚恐地看著她,那種——他從來沒有流露過的恐懼的眼神——要死了嗎——原來……這樣,就是要死了嗎?原來——她要死了,鳳兮會這麼……害怕?!
第八章障孽死志結(2)
血血血——
有什麼迷亂了鳳兮的眼楮——震驚到不敢置信。
堂上所有人都不敢喘氣——朱文圭,袖中藏劍,在所有人未曾預料之際,竟然——刺殺桑枝?!
「哈哈——」那瘋子癲笑一聲,「朱文奎,你就是這樣——以為把自己貶到最低就不會傷人了?負德負臣,無父無君,棄尸荒野,從此與朱家天下了無關系?!別傻了,你自己何嘗不是一個瘋子?!無可救藥的徹頭徹尾的瘋子!」他拔出匕首,血落在地上,「你不恨——好,你不恨——我恨——我不甘心!對你這樣的人——傷你殺你都不足以讓你成恨,就該殺你在乎的關心的人——她會死,也是你害的!朱文奎,十多年前為什麼不死?為什麼不死?如今我就是死了——也不會要你好過!」
他恨的東西太多,怨的東西也太多,已經……瘋了——瘋了!在場的人只能想到這一點。
鳳兮似乎沒有听到朱文圭在那里說了什麼,他低下頭去只看到桑枝跌了下去,然後血流淌了開來,慢慢地浸紅了衣衫——
好刺眼的顏色,他沒有動,只是閉上眼,嗓子里好像也被大火燒燎過一般干涸,那個瘋子還在尖笑,聲音好刺耳——身體里有什麼東西沸騰了,血液都是熱的,心也開始不受控制——
誰在說話,已經分辨不清,再也听不清那些鳳兮鳳兮,那些愛恨情仇——因為說話的那個人——已經死了,死在自己的面前了。
死了——死了——心藥已經死了。
他全身都開始顫抖起來,眼楮在那瞬泫然睜開,沒有了款款倦意,那里面竟是讓人無法釋懷的孽恨,還有那如妖如魔的吞噬驚悚的血色!
「 ——」銀劍寒光閃過,朱棣還不知手中的劍何時被鳳兮奪了去,就已經看見對面血色噴涌了出來——那顆人頭就這麼滾到了腳邊——
鳳兮一劍直削去朱文圭項上人頭!
炳哈——十九年前弒親——十九年後再次弒親——
尖銳的笑聲盤旋在腦中——我就是死了,也不會要你好過!于是,他親手殺了弟弟,他果然是個妖孽呢——朱文圭用兩條命換他血債血償,換他一生不容,一生罪孽!
原來——你們當真都如此討厭我,如此——恨我。
鳳兮冷笑一聲,不說朱棣驚駭過頭,整個人僵在那里,這才發現鳳兮從頭到尾用的都是左手,而右手上那道斷腕的痕跡如今赫然呈現在眼前。朱棣不是笨蛋,東廠多年明察暗訪不是沒有風言風語,他略一想便能明白是什麼斷了這孩子的妄念!
魏延謹這次是連聲「護駕」都喊不出,饒是身為錦衣衛指揮使的陸折泠,也是頭次遇見這樣的情景,此時雖然震驚卻還鎮定從容,輕輕將朱棣擋于身後。
劍上好多的血,洗不干淨——洗不干淨——
鳳兮沒有看其他三人一眼,他只是跪了下去,俯身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還是溫的呢——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他想說什麼,可是什麼也說不出,只是伸手觸了下桑枝身邊流淌而下的血,立刻像被燙傷般地抽回,他想起御梨棲那晚她笑得比哭還難看地說著︰「苦的呢,鳳兮。」
苦的……
苦的——這一生飄零苦楚……世上誰人在意半分?
連最後一個在乎他的人——也被他害死了!
「呵呵……」他笑得妖冶如花,又好像是在哭,染了血的指尖含進嘴里,唇角滲出了血絲,他將自己的指尖咬破了,那樣子就仿佛是個吃人的妖孽,「將心比心啊,怎麼相濡以沫……」他又哭又笑,原來這樣的話,直到他將這一切毀了才說得出口!幾番真心,幾番錯待!「哈……」他說著,突然嘔出口血,眾人大驚發現他竟然將袖劍刺進了身體!他在尋死!「縱對你盡情盡義盡愛,有何用——」他又用力三分,劍穿月復而過,「又……何用呢……」終于——他的眼淚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