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桑枝眨眨眼很奇怪地看著風憐懿,「你生氣了嗎?不要生氣了好嗎?」桑枝拉拉他的袖子,風憐懿就氣不出來了,對她生氣是沒用的,反倒是自己,剛才那麼大火氣會嚇到她吧。
「我沒有生氣。」他放柔了聲音,「對不起,桑枝。」他也低聲道歉了。
「你沒有生氣,不用和我道歉,」她也低低地道,「鳳兮,也總是和我道歉。」
「什麼?」風憐懿沒有听到後半句。
「沒什麼。」桑枝仰起頭,笑得無比燦爛。
風憐懿看了看窗外,今天天氣很好呢,「桑枝,出去走走好嗎?」這一道穿胸之傷足足養了五個月,他說著就去扶桑枝,桑枝點點頭,慢慢爬下了凳子,手撫上胸口落下病謗的地方。
風憐懿小心地接過她的手,不由皺眉,每次這麼攙著她心里不自覺會發抖,她是被鳳兮給毀了的!可是那一箭,怎麼沒有毀掉她的心、她的情、她的幻想?
他手顫了顫,她一不小心就跌進了他懷里,有些花粉的味道滲透了出來,風憐懿是御梨棲的台柱,身上總是帶有胭脂水粉的味道。桑枝使勁吸了吸,「好香。」胭脂的味道她很喜歡,不過,她想她可能還是比較想念鳳兮身上的味道,那種淡淡的,任何人都模仿不出的意韻。
想到這里,她又笑了起來。
風憐懿扶著桑枝緩步,這五個月桑枝從來沒有問過一句︰鳳兮去哪里了。就好像她說的,她真的知道他去哪里了,所以從來不開口問,在她的眼中,鳳兮就好像不是這個世界的,也許隨時都會消失,那麼突然的某一天就會不見了,大概從前的一切就真的只是一個夢而已——他走了,桑枝甚至覺得理所當然,就好像她覺得,鳳兮一定是回到天上去當神仙了。
「桑枝,你累不累?」風憐懿輕輕道。
她搖搖頭。
「別光笑,」風憐懿整整她的衣裳,「明日晚上我唱曲,你想听什麼,我唱給你听,好不好?」
「好啊。」她又笑,「唱《鶯鶯傳》好不好?」她好喜歡那場戲呢。她笑著笑著,那笑容就僵在臉上。
風憐懿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了這輩子最不想看見的人——鳳兮。他的身後跟著一個淡綠色錦衣華服的少年,兩個人一前一後出了一品堂上了馬車。
桑枝揉了揉眼,「是鳳兮嗎?」她問得不確定,轉頭去看風憐懿。
風憐懿頭也不抬,一把扯過她調頭就走,「不是他,你看錯了。」
「你說不是他,」桑枝抽出了手,「那麼一定是他,是鳳兮。」她好像突然變聰明了,轉身,竟然朝馬車沖了過去,跑了幾步胸口就窒息起來,身體有點顫巍巍,身子略有傾斜,好似一不小心就會摔倒下去。
她就這麼不顧一切地橫沖直撞了上去,甚至沒有看到從道路旁插出的另一輛馬車,那車夫立刻勒住韁繩,馬頓足一掐,仰天就是一嘶,塵土飛揚。
「桑枝!」風憐懿驚叫一聲,只差幾步,那馬就會踩傷桑枝,而他竟然邁不開步子追上去!
「找死啊,瘋子!」那車夫冷汗一把,脾氣不好地直罵桑枝。
桑枝好似沒看到剛才是什麼處境,也沒有听到身後的叫罵,她只看見鳳兮的馬車,近了,很近了——那馬車開始前進起來,不——等一下——
桑枝在後面追著馬車,尖叫起來︰「鳳兮鳳兮——你、你回來——」
餅路的人都吃驚地看著她,瘋丫頭又開始發瘋了。
[鳳兮——等一下——]
好似有人在叫他,鳳兮愣了愣。
「啊,是不是有人在叫你?」搖扁掏了下耳朵。
「沒有。」鳳兮心口一跳,垂了眼眸,他很清楚地听見那叫聲還在繼續,那是——桑枝——桑枝,你怎麼——還記得?你怎麼——想不明白呢?
搖扁撩開了簾子朝後看去,一驚一乍的,「哇,那姑娘好厲害,竟然追著馬車跑!」他轉過頭來,「你真的不看?」
「……」鳳兮沒有回答,但是也沒有動作。
鳳兮,你回來,看看我好不好?
鳳兮,我跑不動了,你停一下好不好?
鳳兮,鳳兮……
那些話落在腦子里,重重疊疊重重疊疊,好重,會喘不過氣——
好吵!好討厭!好心煩!好……痛苦……心里像有什麼弦刺痛了,不要听,不要看!桑枝,你怎麼永遠不知道什麼是痛?你怎麼,不懂得失望死心?指骨被掐得蒼白,他一聲不吭,任由那聲聲叫喚越來越輕,遠遠的「撲通」一聲響起,他身子顫了顫,終究……還是沒有動。
搖扁嘖嘖嘆息鑽了回來,「她摔倒了。」他捻了捻手腕上的佛珠,「看來是追不上了,阿彌陀佛。」他說了這麼一聲。
第四章唯今風蕭索(2)
「傻姑娘。」身邊的人閉上了眼楮輕輕地道。
傻姑娘,你總是連自己也保護不好,怎麼老是想去保護別人呢……你怎麼,來保護鳳兮呢?
那一晚的形勢所逼。那麼好的一場戲,不是要他鳳兮死,而是搖扁,你因為好玩,想看一場將我逼得步步危機的游戲吧。為何詔獄的反賊可以輕易逃出,搖扁你最是明白,陸折泠只是不跟你計較,他一聲「好自為之」也是對你說的。而朱文圭還有那些背後的人打的什麼主意,他也不想去猜測了,但是只有他和朱文奎心里明白——他殺朱棣,就是無君,他助朱棣,就是無父!炳哈——他活著,活著又如何?回來,回來又如何?這般無父無君,不忠不義!只逼得他更加厭惡自己,更加不能面對周圍的人!而朱文圭……你想要的就是讓我比你更加不堪不恥吧……
而現在,且不管自己身份若被發現會有何種結果,他只是不想讓桑枝再被牽連進來,這次雖與反賊無關,但是桑枝與風憐懿有關,而後者並不是個冷角色,尤其是在他唱出「潛龍私還怯」這樣的曲子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留在錦衣衛留在魏搖扁的身邊,小心翼翼地間接地去保護桑枝……魏搖扁,你大概連這些也算到了呢……
長夜寂寂,冷風飄搖。
他可能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做這麼荒唐的事,但是現在他正在做——躲在御梨棲東花廳的廂房外,為了看一個人。
她睡著了,很安靜,可是似乎睡得很不安穩,經常踢翻被子。
鳳兮看著不由笑了聲,他不知道,她睡覺的時候會有這個習慣,于是輕輕走進房間去,將她的被子重新蓋好,卻發現她的枕邊放著厚厚的一疊紙,他拿起來看,每張紙上都只有兩個字︰桑枝。可惜寫得歪歪扭扭,好難辨認。
鳳兮眼楮一痛,不可抑止地要閉上眼,她在練字嗎?只練這兩個字,每天將這些紙放在床頭,原來……你早就知道鳳兮回不來了,你知道鳳兮只會在夢里回來,所以,天天這樣地等?他就那麼坐在床沿,她翻一個身,他就替她蓋一次被子。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他終于覺得自己該走了,這才起身,轉身的時候,又回頭看了她一眼,輕輕道︰「對不起,桑枝。」那聲音很難得地像極了曾經的空谷幽蘭。
他退出了門去,關門的時候,眼前一道掌風劈來,他閃身躲開,袖口還是被劈了一道口子。
來人輕哼一聲︰「你舍得來看她了?你就只敢在晚上來看她?你就這嗎,見不得人?鳳大人——」他一句比一句不屑,句句說中鳳兮痛處,正是風憐懿。
鳳兮眨眨眼,「我知道你在。」他頓了頓,卻沒有再說下去,花粉的味道這麼明顯,「你會救她的。」風憐懿,你很早就開始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