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身邊一黃服將領眉頭一皺,詔獄反賊出逃,聖上大怒,今日的目的就是要抓反賊,殺反賊,他揚手一揮,喝聲如命︰「放箭!」錦衣衛從來只遵從皇帝的命令,今日——寧可枉殺千人,也不可放過一人!
鳳兮被桑枝嚇得臉色蒼白,一旦放箭第一個死的就是桑枝!彼不上還在跟人交手,轉身就要去追桑枝,背後「砰」一聲,被那人襲來的一掌打中。那反賊本來就受了重傷,這一掌力道不夠傷他卻叫他跌倒在地,他听到遠遠的喝聲如山,一句「放箭」讓他心下一緊,直抓起身邊方才那反賊丟棄的半截箭矢,左手使力恰巧,咬牙,手竟然微微有些顫抖,那是下了一個決定的顫抖,用力往前一擲,呼嘯聲耳邊劃過——他閉起了眼,他不看——「呲。」他的箭射中了人,「撲通」一聲跌在了地上,再也沒有聲響,與此同時,身後也是一聲慘叫,那反賊已身中數箭而亡!
那一瞬快到沒有人察覺,桑枝究竟是被誰的箭——穿胸而過?
他還是沒有睜開眼,不能睜開,不敢睜開,他很清楚自己剛才做了什麼——一箭過胸,不死恐怕也重傷,她沒有再出聲也沒有爬起來,不知是活是死。鳳兮咬唇瞥過眼眸不再看地上的人,這一箭,唯祈破綻不出,便就當是死了瞞過錦衣衛的眼,若是錦衣衛動手她必無命再活,所以傷在他手,好過萬箭穿心。
錦衣衛中有人緩緩踏出,那人神色極是清明,只看了跌在地上的鳳兮一眼,卻是凜凜如方,他未說話,揚手側揮,箭矢齊刷刷地對上了鳳兮。
鳳兮寒笑一聲從地上爬起,頗有些狼狽,與那凜凜之人隔箭一望,隱隱地在烈火下有些犀利劈過了熱浪。
「啊,小折子小折子!」身後突然冒出一個聲音,有顆腦袋鑽了出來,那錦繡華服少年玉顏巧笑。他的手上執著一串佛珠,火光下的右眼被極其華麗如金婁的眼罩罩著,想來是眼楮帶傷或者瞎了才如此,只是這煙火混亂之時,竟然誰也不知道他何時跑過來的,他抓過那指揮使陸折泠的袖子就怪叫起來︰「今天晚上這麼熱鬧你都不叫本公子,太不夠意思了!」少年嘟起了嘴,也不管那指揮使大人現在臉色是不是不夠好,抬手就用袖子遮上了半張臉,轉身看了後的一排箭矢,「啪啪啪」地打掉三把箭矢,任性道︰「喂,本公子大駕光臨,還不快收起箭,萬一傷到了公子我,哼哼……」他擺出一副邪惡大少欺負良民的樣子。
「魏搖扁,別胡鬧!」陸折泠平生一恨大概就是這個九千歲公子口中一聲小折子。今夜是奉旨抓反賊,這個京城里最讓人頭痛的公子跑來這里做什麼。
「本公子不胡鬧,那小折子也不許胡鬧!」搖扁眼眸一轉,蹦到鳳兮跟前,他甚至沒有多看鳳兮一眼,一把抓過他的右手舉起,他的話也是對陸折泠說的,「你真是不知好歹,他剛才幫你抓反賊,你不感謝他就算了,還要殺他不成?」他還哼哼了兩聲,「本公子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呢!」
鳳兮一愣,那聲音他自然分辨得清楚,御梨棲前半首《從軍行》,這個人……是九千歲?而這個九千歲現在是……在幫他說話?那少年還在絮絮叨叨,鳳兮沒有心情再听。魏搖扁說了什麼,他不知道。
陸折泠眉頭緊皺,冷眼輕瞥了地上的反賊和桑枝,仿佛是一氣之下的拂袖而去,「你好自為之。」他不知道這話是不是陸折泠說給他听的,但是他唯一知道的是,魏搖扁幫了他。
他這才看明白抓反賊是出戲,御梨棲的唱曲是誘因,這里的人大多也是被引來的、騙來的,比如反賊和陸折泠,朱文圭——我值得你和魏搖扁花那麼大的心思,不告不殺不死嗎?原來今夜,不是要他鳳兮死,而是要他活,了斷一切要他活。他知道,他現在僅這般地生活,亦讓受盡冷嘲熱諷的朱文圭不甘!而他想的,只是,不再連累別人——不想——
「哈哈——」他突然笑了起來,火光下只覺得幾分鬼魅一樣的怪異,但是他第一個連累的卻是他最不想連累的人——桑枝,那一箭,穿胸而過,很疼呢,這不是你的恩怨,是我的恩怨,你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明白有時候,是很痛苦的事情呢。
夜風帶著大火燻熱的氣息撲面而來,你們想逼我回來,我知道,但是你們最不該的,是利用桑枝來逼我!
逼我傷她,逼她怨我!
心里,好難受——那時候如果死了的話,就好了,就不會有那麼多的事,天下就太平了——不不不,不是的——不能死,我不能死,因為桑枝,我要讓你活著。
「桑枝,對不起呢……」鳳兮笑完,低低道了一聲,他的聲音總是讓人覺得好像是隔空開的一朵花,只是這一次,花開即謝,全是滅絕的意味。他好像總是在跟桑枝道歉,為什麼那個傻瓜還會一直認為他對她很好呢?
他抬頭看天——
這火……燒得好旺……
那一次,他死去了;而這一次,他要重生……
第四章唯今風蕭索(1)
永樂十九年,春末。
京師謠言四起,詔獄徒破,數名聚義會反賊逃月兌,故而命錦衣衛全城搜查反賊,時八月,至金秋,略漸平息,逆賊之事清了,功過賞罰。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輕快的調子從房子里傳出來,她趴在桌上拿著毛筆歪歪斜斜地寫著字,嘴巴里一直念念叨叨,「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她好像很自得其樂,寫著唱著,連門口站了人也不知道。
「桑枝。」門口的人喚了聲,桑枝抬起頭。
「風憐公子。」她眉開眼笑,朝他招招手,「我有沒有進步吶?」她每天都有練習寫字哦。
風憐懿卸了唱戲的裝扮依舊是衣袖飄飄,一走進門就有股花粉的味道彌漫開來,他拿起紙,上面還是歪歪扭扭的字,從頭到尾就是兩個字︰桑枝。
他不知在想著什麼,就听見桑枝在那嘀咕︰「鳳兮如果知道桑枝會寫自己的名字,也會很高興的吧?」
「嘶」一聲,風憐懿慢悠悠將紙扯成了兩半,「你還在做夢不成?」他問得輕巧,隱隱有些怒氣。那個晚上鳳兮一箭,她雖不死卻也重傷,而鳳兮竟然隨錦衣衛而去,若不是風憐懿將她救回來,她還有命活下來嗎?接下來五個月,那個人——像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竟然幫起了錦衣衛,短短幾個月助廠衛將所有逃離反賊一舉抓獲。跟錦衣衛扯上了關系還能月兌得了麼?這次行賞,恐怕少不了他——沒有人知道他要做什麼,風憐懿唯一知道的是桑枝不能再跟鳳兮扯上任何關系了,那個人要做的事,已經容不得任何人與他有關系了。
桑枝看著他,「我知道鳳兮去哪里了。」她格格地笑,有時候風憐懿不知道她是真的瘋癲還是裝的瘋癲,「我真的知道他去哪里哦……」她點點頭,有點神秘莫測,就好像戲里唱的——遺世獨立,羽化成仙——鳳兮,根本就不像是個凡塵的人吶,那是老天賜給她的一個很奇怪的,很美好的夢而已。
風憐懿愣了愣,叫了起來︰「戲里唱的都是騙人的!」比如什麼身不由己,比如什麼不離不棄,只有這個傻瓜才會這麼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