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好不容易再次見到日思夜念的人兒,度日如年的湛朗緊張得有些無措,頻頻在她面前屏住了呼吸。
「你反省好了?」她示意他在一旁坐下。
「嗯……」
斐淨語調懇切地問︰「因咱們是夫妻,所以夫妻之間就必須開誠布公不許隱瞞對方什麼,你說這是不是個道理?」她自認這一點她從一開始就有做到。
「是。」
她淡然再問︰「那麼請你告訴我,你之所以會遲到,有沒有苦衷?」
「有。」受夠這陣子的與她分隔兩地,湛朗再也不打算對她隱瞞。
對此她很滿意,「好,我听你說。」
湛朗握緊了雙拳,「首先,我絕不是故意要遲到的。」
「繼續。」
「我是一只妖,狼妖。」
「妖?」斐淨意外地張大眼,很快即聯想到他所建立的宗族為何喚名為狼宗。
「嗯。」湛朗聲音低啞地說著,語氣里充滿了濃重的自責,「十年前……在你許下心願召喚我的魂魄而來後,我之所以沒能在最快的時間內來到你身邊救你于水火,是因當時我在來到人間後即頓失所有妖力,與廢人無異。」
她沒想到事情竟是這樣,「後來呢?」
「後來,你被你的兄長們救下,你因傷重整整昏迷了三個月,我亦花費了三個月的時間才勉強恢復一成的妖力,這才總算能夠下地。」
當時失去了妖力的他,別說是去救她,他連站都站不起來,他幾乎是用爬的爬去當年的攝政王府的。
在攝政王府府周四下打听過後,知道她受過什麼傷害時,悔痛不已的他,立即使出好不容易積蓄起來的僅有妖力,在第一時間內為她下了個封閉記憶的封印,不願她再憶起那些會令她痛苦的回憶。
她以指敲著桌面,「所以說,你當時不是不來,而是不能來?」
「嗯……」
「但後頭的--年呢?你怎還是不來找我?」這時間久到害得她幾乎都忘了她曾許下過心願,和有魂役這回事了。
湛朗幽幽地問︰「你忘了你許下的是什麼願望嗎?」
「我想幸福。」這一回她沒有再回避。
「為了你的願望,我得為你創出一片能夠安居的家園,我得凝聚足以保護你的力量,不然,日後何談給你幸福?」
當年那個不但妖力遲遲無法恢復,且在這處陌生的人間還一無所有的狼妖,如何能達成她所許下的願望?
因此在確認她被她兄長們照顧得很好後,他即離開了原國,來到荒山古林中閉關修煉了三年以恢復妖力,並在出關後開始學習人間的武者之道,藉由武力以隱藏他的妖力。
其間無論如何艱苦,他都咬牙撐了下來,因他知道他必須強大起來,他得對她的願望負責,他得讓那個因他來遲而受到傷害的女孩圓後不再受到任何傷害。于是他鞭策自己努力再努力,哪怕在他眼前的是刀山或火海,他亦不畏死不怕苦地勇往直前跨過去。
為了她,他可說是已竭盡所能,不留一絲余力。
深怕她將他所給予的愛意誤會成是魂紙的束縛,湛朗心急地向她解釋。
「你一定要相信我,我雖是你的魂役,但我絕不是因契約而如此珍愛你。我也曾活過,我更曾站在妖界高處睥睨眾生過,我不是任何人都能盡情指使的,我從來就不是名會懂得認命的魂役,我有選擇的。」
「選擇?」斐淨有些錯愕。
湛朗小心地靠近她,見她沒有再退避,于是他輕拉過她的手,將它按在他的胸坎上,讓她確認他的心跳。
「感覺到了嗎?」
「嗯。」溫暖的體溫,與節奏有致的心跳,就如同這人間的凡人一般。
他蒼涼地笑著,「我不是死物,我有心。雖然這是你賜予我的再次生命,我也為此心存感激,但在感激之余,它卻還遠遠不足以能讓我為你付出一切。」
「什麼?」難道魂紙的法力束縛並不足以左右他?
「我雖是妖,卻和你一般皆有七情六欲,會想會念會恨會怨,我從不听任何人指使,我更不會為了任何人而委屈自己。」湛朗拋出一個眾魂役皆曾考慮過的極端手法,「你就沒想過,你不過是我的魂主而已,我大可敷衍你一生,也可永不與你相見,或是殺了你直接轉入輪回?」
竟還有這方法嗎?
「為何你不做?」從不知有這一點的她,怔然地望著這名一直以來就將她捧在手心上的男人。
他眼中從不掩飾的愛意,頓時淹沒了一切,「我說過了,我有選擇的,我選擇了你。」
「湛朗……」她忍不住伸手輕撫他的臉龐。
他不顧一切地將她摟進懷中,怎麼也不肯放開她,「這十年來,我一直等著你守著你,是因為,你就是我前世的心願。」
她一頓,「你也有心願?」
「誰說我不能有?」
他曾經以為,上天從不曾眷顧過他。
打從他出生起,他就不知這世上真有過什麼公平。
妖界是個階級分明的級界,貴族、平民、賤民三階層,長久以來即是妖界的鐵律,因血統凌駕一切之上,妖界社會自然也據此古老的典範為圭臬,故從而無妖能打破這數千年來牢不可破的階級制度。
降生于妖界最大城市荒願城的湛朗,就是社會角落邊緣的賤民,生來即打在他身上的階級,注定了他一生皆得庸碌為貴族階層服務的命運。
倘若他真平凡一如身邊同樣身為賤民的眾妖,或許他還會就此認命的為了幾口飯,低首為那些長年壓榨他們的貴族賣命,偏偏他不是只尋常妖,而是只天妖,妖界百年才出現一回的轉世天妖。
而天妖這身份並沒有讓他的日子更好過。
為了他天妖的身份,城中無數貴族無一不恨他恨得牙癢癢,憑什麼血統高貴如他們都沒能獲得天妖的資格,偏是區區一名賤民可以得到?
率眾將湛朗打得奄奄一息後,一名貴族將腳踩在湛朗的頭頂上。
「天妖又怎麼樣?不過就是個賤民。」
趴在地上的湛朗睜開腫脹的眼簾,無數張又妒又恨的臉孔,就是這樣年復一年地出現在他眼前,但他敵不過貴族們團結又龐大的勢力,他只能忍。
可長年來所受的欺壓,令他再怎麼忍也總有壓得他理智潰堤的一天。
那口當他再一次被貴族強行綁至府中,任由他們虐待取樂時,湛朗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過激的疼痛逼使他體內天妖的妖力蘇醒,一氣之下,控制不住妖力殺了貴族府中所有的妖。
他怔然看著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頭一回體認到,隱藏在他體內的那股妖力是多麼的強大。
但他身為賤民卻沒能有機會修煉妖族功法,自然也無從控制這股妖力,很快的,他被憤怒的貴族們打入死牢,並在十年後妖界與魔界開戰之時,被送上最前線當妖族們的肉盾。
漫長的戰爭持續了二十年,身懷妖力的湛朗並沒有死在前線,他甚至還機緣湊巧地救了名妖界落魄的貴族,而為回報他的救命之恩,那名貴族授他修煉的功法,讓他月兌離了凡妖這一階層,進而邁入了妖修這一身份。
得到功法的他閉關百年發憤修煉,出關後,擁有天妖法力的他已是妖修中的佼佼者,以往曾瞧不起他的貴族們,也不得不在他這妖修的面前對他低首。
隨著他修為的境界愈來愈高,一直隱忍不發的貴族們也看他愈來愈不順眼,為免他真能妖法大成飛升上至人間界,各方所對他采取的手段,也愈來愈手下不留情。
那一日,荒願城中所有的貴族們,先是派出了大批人手將他困在城心,然後請來上百名妖修要廢他一身修為。湛朗一手提著劍,麻木地殺了又殺,直至屠盡眾妖修,然後,他笑了,笑得涕淚縱橫,怎麼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