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深,這妖譎的靈散之息便也重了。連那城外的邪靈都圍攏了過來,成群結隊的魅影子疊成幢幢的幕嶂。聲聲啾啾,一如陰間小表們竊竊的耳語。
風微變,乍然一道紅光起!驚雷般穿梭過滿樹枝椏,霎時便將這整個世外源都染成了通紅。這異樣的紅光仿佛有了血性,開始貪婪地吸噬著邪靈的精氣,驚得無數邪靈四處逃竄,然而還未逃出幾步便被紅藤的爪牙捉住了撕扯得粉碎。
「盛我邪氣,助我魔功!炳哈哈……」一陣尖銳的笑聲從紅光內傳出,扭曲到刺耳。那遍布的紅光吸取了邪靈精氣,愈加鮮艷灼目,匯成光柱直沖雲霄深處……
世外源本處于水府偏僻寒濕之地,與府內的燈火通明離得很遠。又因此地常傳鬧鬼之說,自此成為水家禁地。除了三公子水源沂每日會攜箋念咒,整個水府再無第二人願意踏入此地。因而這初七之夜,全府竟無人注意到這道異樣的光柱,除了——此刻正淡定地立于源外高檐上,冷眼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的人。
丙然是你。水源沂微眯起眼楮。難怪這世外源總有一股縈繞不散的異息,原來便是因她而起!這女子費盡心思入了水家,莫不是覬覦水家的錢力助她魔教東山再起?而她有心安排在水府之內的鐵手爪牙,究竟還有多少?
敵暗我明,暫不可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這樣思量著,水源沂正要抽身離開,不料腳下的砂石忽然「??」一聲響,極細微的動靜,卻足被源內的高手所警覺!
「誰?」伴著一聲低叱,那道靈性紅光也在瞬間驚了心脈,化成纏藤縛住了他的步伐!
不妙。水源沂心下一緊。若用內力震開這道纏藤,雖不費吹灰之力,但自己苦心隱藏了這麼多年的功力修為一定也會被她的爪藤從頭探到底,這樣的險事他絕不能做!
然而若留著底線靜站不動,她必會發現自己的存在。雖心里清楚她絕不會取自己性命,卻同樣會令自己陷入不利之地……
正左右為難時,卻听聞軟綿綿的「哎喲」一聲,緊接著那縛住自己行動的纏藤竟在瞬間皆瑟縮了回去。是她的聲音!竟是——雲絳砂?!
而此刻,那不慎跌倒在地的少女,支撐著身子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嘴里含糊地念叨著︰「顯靈了顯靈了……夫人又顯靈了……」說罷極不雅地打了個酒嗝,縴弱的身子順勢一晃,竟又踉蹌著跌倒了。而這一次爬起來,少女的聲音里竟已帶著一絲戰栗的哭腔,「夫人不要再嚇絳砂了……絳砂以後再也不敢偷酒喝了……」
「你就是雲絳砂?」那從紅光里走出的暗影用古怪難辨的月復語問她。
雲絳砂再度打了個酒嗝,這才抬起迷蒙的雙眼怔怔地望著來人,「夫人……呃,夫人……你是要帶絳砂走的麼……」
來人冷冷一笑,忽然一把擒住她的手腕,輕而易舉地將她提了起來,「我不是夫人,但我會送你去陰間見她!」
說罷手上已經凝聚真力,預備一招之內結束她性命,忽然听見她欣喜地尖叫︰「啊——我知道了!你不是夫人,你是晚榭姐姐——晚榭姐姐——」
「哼,瘋言醉語。」來人神色一冷,正欲殺之而後快,卻在听見她接下來的話語時陡然改變了主意——
「晚榭姐姐你不要問絳砂了嘛……三少爺的秘密,絳砂死也不會說的……」雲絳砂冰涼的手指模索著攀上了對方的手腕,巴纏緊了,轉而又涎皮地朝她笑,「好了好了你不要問了……我現在好困……你讓我睡一覺,睡醒了再告訴你好不好……好不好……」
說罷眼楮一闔,竟就作勢要癱軟下去,然而還未來得及會上周公,便被對方不滿地搖醒,「他究竟有什麼秘密?快說!」她狠勁捏著雲絳砂縴瘦的手腕,恨不得連她的骨頭都要捏碎。
醉酒的少女原本就神志不清,被對方這樣大力地搖晃更是晃得頭昏又眼花,「唔……」只听她悶哼一聲,緊接著月復中一陣翻江倒海,「哇」地便朝對方身上吐了起來——
「你——」撲鼻而來的酸臭味讓來人一陣惡心,本能地松開了她的手。而吐完的少女只覺得心里一陣舒坦,隨手模到塊大石頭便伏上去睡著了,不消須臾竟已起了鼾聲。
「雲、絳、砂!」來人咬牙切齒地吼出雲絳砂的名字,走上前便是一陣狠踢,「賤骨頭!你給老娘起來!快起來!」她一面踢一面罵,無奈對方睡得太死,怎樣蹂躪都逼不醒她。
終于,來人選擇放棄,「哼,今晚先放過你。只要你還留在水家一日,老娘絕對會將這秘密問出來!」說罷身影一動,便在瞬間消失了蹤跡。
她一離開,雲絳砂一骨碌地便從地上坐了起來,深吸一口氣,氣急敗壞地朝天罵道︰「混蛋!竟敢踹你姑女乃女乃的臉!」她站起身,胡亂地揉了一把自己的臉頰,竭力壓下滿月復的怒火,「娘的!要不是姑女乃女乃我還想安安穩穩地在水家呆一陣子,你也休想活過今天!」
說罷又不甘心地狠啐了一口,拍拍衣服上的灰塵,轉身正欲離開時,忽然「啊」了一聲︰「你怎麼也跟鬼魂似的,站在後面連個聲音也沒有!」雲絳砂原本就滿月復委屈積怨難平,被這一嚇,忍不住就朝對方泄起憤來,「娘的!你自己不當心,還拖累了我!」
她本在延廊上遠遠見了這道紅光,一時好奇便想來探個究竟,沒想到竟遇到這種事!只因急著想助他月兌離險境,才裝瘋賣傻使出「醉酒」這一計……
水源沂望著她沒有說話,而後徑自捉住她的手腕,意料之中地探出那早已凌亂不堪的脈象。慘淡的月色掩映著她的臉,呈出一種病態的白,似紙。絳潤的唇偏顯突兀地嵌入了這張白素箋里。入眼便是瑰麗的紅襯著蒼冷的白,竟平添了些許悲戚之意。
「方才你強壓下那股內力不讓她察覺,定是受了內傷。還是少動怒為好。」水源沂淡淡地道出這個事實。而她方才之所以會吐,也是因為心脈紊亂氣血過虛吧……思及此,他不禁暗中為她輸入了些內力,緩定她體內四處游竄的真氣。
「死不了。」雲絳砂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而後倔強地抽回手,移開目光,「你也別自責,反正是我一廂情願。」原想用最瀟灑的語氣告訴他,話一出口卻連自己都覺得淒涼。忍不住要在心里罵自己自欺欺人沒出息,明知他根本不會自責的啊……
水源沂微微抿唇,想說什麼卻最終還是緘默。
見他不說話,雲絳砂的思緒也打了頓,便忍不住軟軟地低嘆一聲︰「唉,你說水家的聲譽,當真有那麼重要麼?即便會因此拋卻那閑雲野鶴的生活?」她抬手抵住眼角,幽幽地開口︰「原本不想理的人卻不得不理,原本不想管的事也不得不管……換作是我,定是很苦惱的啊……」
水源沂的眸光驟然一冷,「水家的事,你究竟听說了多少?」
終于得到意料之中的回應,雲絳砂不由得嘻嘻一笑,立時換上一副耍賴的口吻︰「倒也不多吧。只是听說從前的水家與瀲水城關系匪淺罷了。」她眼兒彎彎,唇兒翹翹,眉目落得好生嫵媚,「比如水家在商業上的勁敵總會莫名其妙地死于家中,而瀲水城又總能得到足夠的銀子招兵買馬,廣納良才之類的……」
她始終是嬉皮笑臉沒個正經,水源沂的臉色卻起了波瀾,連藏在袖中的手也微微握成了拳。是呵!水家與瀲水城曾有的「互惠互利」,早已是明不可辯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