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把手中的東西舉給秦鉞看,「知不知道這是在干什麼?」
秦鉞搖搖頭。
封天涯把紫色的漿果從木棍上拔下來,「這叫無條果,果肉有毒,卻不致命,厲害的是果核。核里有一種白色粘液,見血封喉,把它涂在木頭上,木頭就會變得堅硬無比,像鐵器一樣。」
他晃晃手中削好的木棍,尖尖的端部似乎有隱隱的寒光——此時,它淬了毒,堅硬鋒利,比精心磨制的利箭更讓人驚心動魄。
「這就是無條果的神奇之處,知道的人不多,我算一個,這就是本事——在不同的地方,遇到不同的人,遇到不同的事才能學來的本事。」
他笑,「什麼無家可歸,什麼四處漂泊,什麼吃了上頓沒下頓,這都不叫苦,這叫代價——自由的代價。說起來,我的本事都是那時候學會的,比如,抗揍的本事;比如,逃命的本事;再比如,殺人的本事——」
他忽然用一種讓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從身側兩個褡褳里掏出幾樣東西,組裝、交疊,射擊——
利器破空的聲音,躲避的聲音,林中的騷動!
天刃四衛!
秦鉞這才看清封天涯端在手上的是一張弩,弩臂、弩弓、弩機無一不全,卻遠比她以前見過的精巧細致,五矢連發,寒光閃爍,殺氣騰騰。
再看封天涯,大敵當前,卻唇角輕揚,眉梢眼角滿溢凌厲與驕傲。
「有危險就拉它!」他塞給秦鉞一根繩子,人已縱身躍出樹冠,隱沒在林間。
秦鉞緊緊攥著,任它被手中的汗水一點點濡濕。她不知道一旦拉動這根繩子會有怎樣驚天動地的效果,她只知道自己雖遍歷生死,卻從未如此緊張。
她看著繩子的另一頭一直隱沒于樹冠之中,不知終于何處,一如她的人生。
此時林中,連鳥鳴聲都停止了,萬籟俱寂。
「媽的,他到底用的什麼玩意,這麼快的速度!」滅魂低聲咒罵,頭一次體會什麼叫心有余悸——若不是昨日吃了大虧,心中警醒,再加上借樹躲避,現在樹上的五支木箭就悉數釘在他身上。
黃泉也藏身樹後,對離他不遠的懸翦使了個眼色。
懸翦點頭,忽然閃身掠了出去,快如流星。
但隨之,驚心動魄的「嗖嗖」聲,兩支箭矢咬著他飛了過來,像流星的尾巴。黃泉就是要這個效果——他看到了封天涯的藏身之處!
這世上絕不止封天涯一個人會使暗器,他的弩五矢連發,然而沒等他的第三支矢發出去,黃泉的破骨錐已至!
氣勢洶洶,陰風破骨!
封天涯一驚,急忙就地翻滾,三支破骨錐貼著他的身體釘在地上。不容他喘息,又三支破骨錐破空而來,緊隨其後就是滅魂。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火,雖是左手出劍,也是招招奪命。
封天涯的弩雖是神兵利器,近身打斗卻發揮不了什麼功效,被滅魂逼得手忙腳亂,險象環生。眼看天刃四衛其他三個也向自己逼過來,再無生機,封天涯急得大喊︰「秦鉞,還不快拉繩子!」
秦鉞一驚,用盡全力拉動手中的繩子——然而,什麼也沒有發生。
隱沒于樹冠中的繩子的另一頭空空地落了下來,她做這個動作的唯一意義,就是暴露了自己的藏身之地。
黃泉懸翦一前一後飛撲而至,秦鉞來不及多想,勉強提劍迎戰。螳臂當車的後果是一招都沒走過,就直直地從樹上摔了下。眼見兩柄劍再次壓頂而至,秦鉞萬念俱灰。
然而腰際被猛地一拉,她才發現,之前封天涯把她「捆」在樹上的那根繩子並未完全解開,此時仍連在樹冠之中。這一墜之下,樹冠聳動,一個插了數十根毒箭、好似巨型狼牙棒的木頭兜頭蓋臉砸了下來,黃泉與懸翦首當其沖。
二人躲閃不及,只能凌空回身以劍抵擋。
被碧落滅魂圍攻的封天涯不失時機地大喊一聲︰「黃泉!」
如此突然,如此淒厲,與黃泉朝夕相對的兩個人下意識地轉頭,封天涯借此機會飛掠出去,身形還未落地,五支淬毒木箭已裝進弩匣。
他用一個笑容,給對手做最後的送別。
「小心——」
滅魂只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開,再回頭,碧落長劍月兌手,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碧落——」滅魂肝膽俱裂!
封天涯借機撲向秦鉞,「走!」
他揮斷秦鉞腰際的繩子,與此同時,拋出最後的武器——裝滿馬錢子的毒氣彈。
「閉氣!」他不止說給秦鉞听。
黃泉懸翦劈面而至劍來不及繼續,急忙閉氣,以手掩住口鼻,但見黃色煙霧在眼前炸開,二人急速後退。
再看封天涯秦鉞,蹤跡皆無。
二人顧不得追趕,轉身掠向碧落、滅魂,一人拉起一個,飛退至毒煙之外。
靜謐的樹林,死亡的氣息在蔓延。
第四章天若有情(1)
「真卑鄙!」
眼看三個人的真氣輪流輸進碧落體內,碧落的臉還是一寸寸黑下去,一向冷靜的黃泉也不禁心浮氣躁,氣息紊亂。
「黃泉,靜氣!」懸翦低喝,生死關頭,激蕩的真氣足以奪命,「沒什麼卑鄙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我們不都是這樣的人嗎?」
碧落反而因這輸入體內的真氣一亂,被震得咳出一口血,醒過來。
「沒用了……」他想笑,又一口血咳出來——五支毒矢釘入胸口,大羅神仙也救不了。
「還是……留點力氣……執行任務吧,我們是……天刃四衛……」
他想說,我們是天刃四衛,從來就沒有完不成的任務,然而斷斷續續的話被滅魂暴怒地打斷。
「你也知道我們是天刃四衛,那就別他媽的裝蛋趴窩!最看不慣你陰陽怪氣的樣子,你他媽的這次又想干什麼?」
「沒用了……」
碧落還是輕輕的、淡淡的一句,以往他與滅魂總是針鋒相對,寸步不讓,這次,他是真的累了。
胸口的血跡慢慢暈染了衣服上的麒麟繡飾,不是鮮紅的顏色,卻是不祥的黑紫,仿佛那只張揚的銀獸正慢慢地被地獄吞噬。
碧落仍在笑——他常笑,總是那種懶洋洋、冷冰冰的嘲笑,此時卻溫和起來,帶著某種解月兌的味道。
「夜修羅說得沒錯……陽間地府俱相似,只當漂流在異鄉……我們這樣的人,根本沒什麼生死……因為,從我們踏上魂斷崖的那一刻,已經……從人變鬼了……我現在,只不過更加名副其實。滅魂……別再說我娘們嘰嘰,我現在……可是比你黑……」
為那白皙的膚色,沒少被滅魂冷嘲熱諷,這會兒終于可以反擊——因為灰敗的臉色。
黃泉懸翦已站了起來——不是無情,也不是冷靜,只是受不了這一場無力回天的生離死別。手中的劍不知終結了多少人的性命,終日繚繞的都是令人作嘔的血腥氣,一顆心習以為常,被浸成了石頭。
只是,此時才知道,石頭寸寸裂開之時,竟是這樣徹骨的寒、徹骨的痛。
滅魂在獨立支撐——真氣早已輸盡,他只是用盡全力撐住碧落的身體,不讓他倒下去。
「你不是一直很討厭我嗎?為什麼要救我?」
「我是真的……很討厭你啊,頭腦簡單,脾氣暴躁……我就常想,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朋友?」
「你說,我們是……朋友?」
「當然是朋友。」碧落覺得滅魂的問題很蠢,又笑,嘴里的血像泉水涌出。
「我們四個……從小一起長大,一起在魂斷崖……接受最嚴酷的訓練,一起……執行任務,生死與共,把性命交到對方手上……我們不是朋友……又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