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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待君顧 第5頁

作者︰未稚

「樞念……你是樞念公子……」

西晷目不轉楮地望著他的背影,竟有些貪婪的著迷。好像很早以前便認識了他——但又不記得——不記得了。好像又只是淮南城里見過他幾面,他總是一身簡素的藍衣,走在人群里也不出挑,偏偏,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他。

他總是兩袖清風,好有雅致閑情的。並不苛求綢緞綾羅,身上也無金玉佩飾,長發亦不曾想起要束冠,索性任它們垂至腰際,偏還不顯得凌亂。

後來知道,原來他叫樞念。淵王府的十七少爺,無欲無求的樞念公子。

她以為,自己一輩子也是這樣稀里糊涂潦潦草草下去的。像他這樣高雅雍貴的男子,哪怕再經歷幾場輪回,再像這樣擦肩而過走個幾輩子,也不會與自己扯上關系……

「西晷,」細致的聲音打斷她漫無邊際的思緒,窗邊的男子正朝她看來,「今晚……睡哪?」他唇角抿著一絲捉模不透的笑意。

西晷站起身,縴瘦的背影始終擋著門後的那個角落,有些意興闌珊,「你是貴客,我自然不敢虧待你。」她指指南面里屋的那張竹床,光禿的竹板,只放著一床薄被,「你睡床好了。」

聳聳肩,她顯得無可奈何,「我從來沒有睡鋪底的習慣,也只好委屈你將就一晚了,等我明日換了銀兩再給你鋪上。」

「你自己呢?」

「我睡外面啊。」西晷理所當然地回答,走出屋子,伸了個懶腰又恢復嬉皮笑臉,「放心,我雖然沒讀過三綱五常,男女大防的禮數還是知道些的,損人清譽那種缺德事我也做不來。」盡避平日里沒少和王哥柳哥勾肩搭背過,但對于他,她多少也知道什麼是女兒家的拘謹。

「你若睡里面,我也不介意。」樞念莞爾笑道。

西晷戲謔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歪歪笑得很不正經,「你也不怕我半夜里模上你的床啊?」嗤,他還真是水繞山轉麼,這種市井間的無聊玩笑也開得來?

「嗯……那可真要當心了。」樞念彎起唇角,笑容越發曖昧不明,「因為我可不是柳下惠。」

「……」西晷頭頂一顆碩大無比的青筋往外走。

娘的!什麼謙謙君子璞心玉人,統統騙鬼去吧!

樞念公子的形象,從今日起完全崩塌了!

轉眼樞念已在竹屋住了大半個月。

風吹竹影動,誤入簾隙。依舊是靠窗的位置,天籟之鄰。如今桌上多出了一只方口梅瓶,自然是他讓西晷買來的。梅瓶里不插花,卻插著幾支長短不齊的毛筆,筆端狼毫倒像開成了幾朵墨汁淋灕的花。其旁是一只青銅小爐,爐內的燻煙已經散了,殘留幾縷裊裊暗香。

青硯壓紙,有墨香盈袖。

樞念正在寫字。西晷為他買的是上等的宣紙,極品的栗砂墨,筆鋒游走也是修長雋逸的柳體,卻——都還比不上那寫字的手更令人賞心悅目。他執筆的姿勢也極是優雅流暢,一種渾若天成的貴氣自然流露,似在宣顯他本就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泥的富家公子。

引蛇出洞。

那是右下角最後四字,待收筆時便成了空白。栗砂墨本是江南四大奇墨之一,取罌粟粉、胭脂膏、與豆蔻少女唇上血砂糅雜研磨而成,墨干字消,遇水重現。

垂眸默念幾句咒語,一只專門受命于苗疆巫醫的式神鷹便飛至他面前,樞念將信紙折疊好塞進式神鷹的尾羽內,「乖,將它送去你主人那里。」

式神鷹瞬間消失不見。

而此時西晷也方巧推門進屋,手里拎著一個雙層梨木食盒。她似乎是知曉屋內的玄機卻並無興趣追究下去,只將替他買來的飯菜拿出擺好,「我方才在潮涯樂坊踫見荀初郡主了。」

「七姐?」樞念若有所思地執起筷子。

「我想你應該不希望她知道你在我這里,便沒有告訴她。」西晷悠閑地抱起雙臂,有些調侃的口吻,「你倒真是豁達,離家大半個月也不捎個信回去報聲平安,不怕家里人牽腸掛肚?」她只當他是淵王爺的兒子,便想當然地認為他是被當作明珠捧著的。

樞念不以為然地笑笑,「我年少時曾離家三載,他也從未想起要尋我。」輕描淡寫的口吻卻分明透出漠漠的自嘲,但馬上又換了語氣,莞爾笑起,「西晷,你有客人來了。」

話音方落,便聞屋外一陣犀銳的吆喝︰「阿玖——阿玖丫頭——」

「是劉媒婆!」西晷豎指「噓」了一聲,趕緊搓皺衣服揉亂頭發,跑出去迎她。

那劉媒婆人還未走近,屋外已經響起她爽朗的笑聲,很有些世故的意味,「我好像听見你屋里頭有男人聲音?你這丫頭不是背著別人藏了漢子吧?」

第2章(2)

劉媒婆的手里抱著一個青陶花盆,里面栽著的是袖珍桃花,花枝已經開出了苞,花色太過嫣紅卻顯得有些古怪。

西晷卻似看不出異樣,撓著臉哈哈笑道︰「劉婆您是出現幻听了吧,我阿玖屋里要是出現男人,就好比是那淵王爺枕頭邊上沒有女人,沒可能!八百年也沒可能的事兒!」

試問整個淮南城里誰不知道淵王爺風流成性喜新厭舊,即便家中妻妾成群還是喜歡四處拈花惹草,若是哪天他沒摟著女人睡覺便真可謂天下奇聞了。

劉媒婆一听這話便也笑了,朝她擠眉弄眼道︰「所以我早就說,襲雀甩了樞念公子去尋淵王爺根本就是自作孽!」

乍听之下太過荒唐的言語,卻是闡述了一個城內人盡皆知的事實︰潮涯樂坊的紅牌歌伎襲雀曾與樞念相好,後來襲雀卻因迷戀上淵王爺而拋棄了樞念,可惜淵王爺畢竟花心,幾夜風流後便棄她如敝屣。

「畢竟是煙花女子,那思想就是不干淨。人家樞念公子端正清白,都送了玉佩相許,她偏不要,擠破了頭也要搶著去吃那老色鬼的風流宴,還硬是為他生了個痴胎。據說她那孩子到現在都不會哭,不會鬧。嘁,真叫因果報應!」劉媒婆扁扁嘴,竟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西晷的臉色微微變得尷尬,她下意識地往屋里看了一眼,露出歉疚的神情。

而這劉媒婆一打開話匣子便收也收不住,硬是拉著西晷听她口沫橫飛,「不過說起這樞念公子也真是寡情寡欲,自己的女人被親爹搶了也沒見他有多難受,你說他究竟有沒有喜歡過襲雀呀?還是說他其實也是一時心血來潮——」

「劉婆!」西晷再也忍不住打斷了她,猛然察覺到自己的口氣有些差,她馬上又嬉皮笑臉道︰「啊喲您也真是,別人家的情情愛愛哪用得著咱們去管呀,我現在替自己的婚姻大事著急還來不及呢。」

說到這兒,她不禁大嘆口氣,擺出不怎麼像樣的愁苦神情卻尤其顯得滑稽可笑,「我阿玖也就難看了點,邋遢了點,呃,沒文化了點,怎麼就沒人樂意多看我一眼呢……」

便在屋里,樞念正慢條斯理夾菜的動作明顯一頓,後面的話他沒有听清,但他知道,那個姑娘是故意拿自己當笑柄,借此岔開劉媒婆的話題的。

這樣,算不算是她的在意,她的……微不足道的關心?

是啊,他知道這個姑娘太逍遙,太灑月兌,對于那些人明嘲暗諷的取笑,她從來不會放到心里擰成疙瘩。她對別人的笑臉逢迎從來不是為了巴結討好他們,或是陷入困境時抓一根救命稻草,而是純粹地為了自己的快樂。

因為活得太隨心所欲,反而更容易遺忘。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好,那些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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