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方偏僻得很,除非哪天劉大媒婆上門來尋我,不然是不會有外人來打攪的。」她回眸笑嘻嘻道。
「你要嫁人了?」樞念微感詫異。
西晷聞言「撲哧」笑出聲來,「嫁人?我落拓成這樣,還有誰敢娶我?」她不以為然地擺擺手,嬉皮笑臉倒是沒有半點芥蒂的,「劉媒婆尋我只是為了拿我當個墊背,讓那些公子哥們趕緊回家抱老婆去啦!我呢,往那一站就是綠葉,專門配人家大紅花呀!」
所以那些國色天香的美姑娘逢廟趕集的時候總要拽著她一起去,她長得就讓人放心啊,尤其踫上心上人了也有個鮮明的比照。
「吶吶吶,公子你看,這淮南城里還有像阿玖這樣淒慘的姑娘家在,你還不趕緊娶個漂亮老婆回家焐被窩去?晚了可就真要向隅而泣嘍!」她還故意學起了劉媒婆的口氣,眉睫飛舞,「所以那些公子哥都巴不得趕緊成親呢,紅線就這麼牽成啦!」
「你若不願意,大可以拒絕她們。」樞念皺眉微露不悅。
「我為什麼不願意?」西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劉媒婆說成一樁親,姐姐我還能討杯喜酒喝呢。雙雙得益,何樂而不為?」
她倒是真不介意的,因為她本就不在乎那些金玉表面,至于「女為悅己者容」,「簪花只盼君回顧」之類的雲雲,于她也全是白搭。
「西晷,」樞念突然開口,俯來看她,「我倒是覺得,你這樣沒什麼不好。」
西晷愣住,這才發現眼前的人已近在咫尺,方才那句話竟像是咬著她的耳朵說的。
「啊呀糟糕!我的屋子還沒來得及收拾,你先在這里等我,等我喊你了才能進來!」她倉惶轉身就要退出他的視野,怎料還未邁出幾步便只覺得頭皮一疼!原本纏在竹身上的藤蔓竟然絞住了她的頭發!
她越發覺得心煩氣躁,怎樣都解不開纏成死結的青絲,便索性捻指為刃,企圖用指風割斷藤蔓。怎料那藤蔓的韌性卻好得驚人,被勁烈的指風一彈連連震了幾匝,反而愈纏愈緊!
「嘖。」她吃痛蹙眉。
樞念見狀卻是笑了,「我來幫你。」他伸手繞到她腦後,「打死結了。」
細致的話語清楚地落在耳際,因為他靠得極近,近得可以讓西晷聞到她身上清雅的茶香。極倦淡的,還夾雜著八九月里的桂花甜橘的味道,如同他眼底細細的微笑般淺行即離,卻會讓人覺得溫暖。
西晷趕緊垂下眸子,手足無措地搓著自己的裙角,直至搓出汗漬也渾然不覺。
「里面絞了一道勁,你用蠻力是扯不開的。」樞念溫熱的氣息灑到她頸子里,曖昧而誘惑。當然不會告訴她,因為自己下了「錦縛咒」在里面,真氣皆被反噬。
有些心思說出來是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淮南城里所有人都說這個姑娘無才無貌又無德,他卻從第一眼就覺得她很好。她的眉目很好,笑容很好,當然還有——她的性子很好。所以捉弄她一下也無妨吧?
樞念並不急著幫她解開藤蔓,相反手指卻已經纏到她的發上。
她發長及膝,也是閨中女子的烏黑柔軟。發上卻並無多余的釵鈿,僅用靛青色的緞子于右耳下面綰了個秦人髻,緞尾系著一只銀鈴。鈴鐺表面雕著的也是精致絕倫的鴛鴦花紋,是棲于枝頭的鴛鴦。
「你這鈴鐺……倒是有趣。」依舊是那雙春水幽融的眼,這話卻顯得輕佻了。
說罷竟要變本加厲地探指撩撥,卻陡然被西晷擒住手腕,「別踫!」她皺眉,這家伙的手怎麼就不能安分點?
樞念微微一愕,旋即了然,「暗器?」藏在鈴鐺里的暗器可不多見。
西晷未置可否,「樞念,我忽然想起來……你身為淵王爺的兒子,便也算是朝廷的人吧?」她抬眼看他,沒有再驚慌失措,相反眼眸里掠過一絲不淺的玩味,「江湖那些事我雖懶得搭理,多少也听進了幾句,說是七皇子玄遲五年前與夙嬰太子爭奪王位未成,詐死後便投靠了武林至尊瀲水城,誓要討回自己的江山。于是也導致當今朝廷與江湖勢不兩立。」
她眉眼彎彎,但那語氣里卻透露出一絲輕嘲淡諷的意味,「堂堂樞念公子卻和邪教妖女歪牽鬼扯的,不怕招來閑言碎語?」
「你都不在意……」樞念莞爾一笑,「我又豈會介懷?」
偏就喜歡用這模稜兩可的話語撩撥人的心緒!
西晷心里無端有些憋悶,似乎也被這一番似是而非的對白消磨了耐心,驀地一把扯住發上的藤蔓反繞在手,「既然已經打了死結,連我自己也未必能解得開,你又何必多此一舉?」
說罷直接用掌風斬斷那一縷與藤蔓糾纏的青絲,連著藤蔓也生生扯斷了丟在地上。
「我先回屋去了。」
青衣一動,說話的人早已不見了影。
唯剩樞念若有所思地望著地上那一縷青絲,細看會發現其中還夾雜著幾根紅發。
記憶深處有什麼片段瞬閃即逝,原本早已淡忘的驚鴻一瞥,如今那三分相似的眉眼,竟又在腦海里鮮明起來……
是畫像中那個手執青蓮孤燈的白衣女子。她眉眼疏淡,本是仙子姿容,右耳下偏生著一縷紅發,似妖絕艷。
「不要愛上侉宴族的女子,因為她們的心是冷的。」
——那是斷指師父曾意味深長告訴過他的。
南域侉宴族,這個如古老傳奇中的神秘異族,是否也曾孕育出這天光雲影一般的姑娘?
「太聰明的人……從來沒有好下場。」樞念笑著重復這句話,「好像,是真的。」
西晷所住的竹屋並不大,里面的擺設也很簡單,卻莫名讓人覺得舒心。
樞念走到窗前坐下,望著窗外的翠竹氤氳,綠意盎然。
垂眉間似有所慮,隨後自腰間模出一塊碧翠的通心環佩,遞過去,「這本是通靈藍田玉,雖說不上價值連城,好歹也能換回幾百兩銀子,算是我住這一個月的花銷吧。」
西晷沉吟了片刻,並不打算推辭,「我明日便拿它去換銀兩,你要吃什麼用什麼我都會替你買來,一個月後余下的銀兩我也會如數退還給你。」這樣便最好不過了,不拖不欠。
她笑著接過那枚剔透的玉佩,收入袖中沒有多看一眼。
不自覺地將視線移開,便在屋後的一小方陰影里,靜靜地收著一柄青蓮紙傘。幾縷光影打在傘面上,流轉炫華。而他進屋時並沒有多看它一眼,是因為早已經忘記了吧,忘了這把傘原是她恰逢大雨時,他送給她的……
那時她正抱著酒壇子急急往前跑,嘴里碎碎念叨著︰「真叫那啥——東邊什麼西邊什麼,呃東邊——東邊——」
「東邊日出西邊雨。」拐角處有道溫柔的聲音接下她的話。在西晷始料未及的時候,一柄淡青色的紙傘已經為她遮去了瓢潑的雨水。
「今日是百鬼節,這雨水並不甚干淨,淋在身怕是會蘸上晦氣的。」男子溫聲又道,他的眼神悉心而虔誠,像在呵護沉池千年的古玉,哪怕滄海桑田也會執守昔日的盟約。遂又不由分說地將傘柄遞到她手里,修長的手指,在雨季里微涼的溫度,輕輕踫著了她的手心。
西晷的心跳陡然一窒,緊隨而至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慌張,趕緊將手縮回衣袖里。
再抬眼的時候,那個男子已經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傘下的一小方天地。他像是專門只為她送這一把傘,囑咐一句關心,卻並不管她是否回應,轉過身便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