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不進來,我會把雇佣兵罵人的經典語句全部用上。」忙著把明蝦裹上生粉的人頭也不抬一下,「幫忙。」
「咦?那你在廚房干什麼?監視我會不會偷吃?」她笑道。
沖口而出又一句髒話,余東的心情已經同熱透的沸油無區別。
洗完手依言站到燃氣灶旁的人笑問︰「我該做什麼?」
「我手上沾滿了生粉,不能再踫別的東西。」他解釋,「我把蝦扔進油鍋,等我口令,我說‘翻’,你就用筷子將它們一個個翻身,我說‘好’,你就撈起來裝盤。明白了?」
「明白。奇怪,一開始還好好的,怎麼一輪到你在廚房做菜就像吃了炸藥一樣呢?」
「每天要我替一個女人打掃房間,煮飯做菜,我能不火?至今為止,除非是我獨自一個人,要不然我從不動手踫半件廚具。」
聳聳肩,她朝他討好地笑一笑,心虛地指指鍋里的油。
「好像已經可以炸了。」
的確已到火候,他利索地將處理好的大蝦小心翼翼地放進油鍋,然而事先加過鹽的熱油仍因小水滴而濺出來。正準備用筷子將炸蝦翻個身的人一時不及閃躲,手腕與臉上分別濺到幾滴。
「痛……」她低呼一聲,一臉惶恐地看向早就迅速撤離後退數步的余東。結果還不等對方表示什麼,听到油炸鍋聲音的人大叫一聲「太可怕了」便嚇得丟掉手里的筷子,頭也不回地逃出廚房。
這是什麼人?尚不及反應的余東詫異得忘了阻攔。氣得關掉燃氣灶,他只能自個兒先將所有的明蝦裹上生粉,洗干淨雙手後再一個個親自扔進油鍋……
都不知道今天什麼時候才能吃上晚飯。一邊獨自憤憤地奮斗著,一邊想著先前某人狼狽逃走的拙樣,任勞任怨的保鏢先生又氣又好笑,最終于忍不住大笑出聲。一個面對數十噸軍火面不改色的女人,竟然會害怕油鍋,還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從這一點上,他倒覺得費叔旖有著不失可愛的一面。
星期三的天氣非常晴朗,仍帶著秋日特有涼爽與靜謐。客廳里飄著小提琴悅耳的顫音,余東不得不承認昂貴的音響還是有其可取之處,至少能讓他忍受這種叫人提不起任何興致的音樂。而播放這張小提琴協奏曲CD的女主人則趴在沙發上,睡得全然不知此時何時。門窗全都打開,秋風吹進來,夾著絲絲舒適的冷意。看書看得頗無趣的人無意間注意到熟睡者蜷縮起了身體,這樣的姿勢似乎是為了尋求某種溫暖。
他嘆口氣,起身回臥室取出一條薄毯為她蓋好。有點認命的洋洋自得,畢竟能將保鏢這行當做到保姆的境界,普天之下估計只有他一人。覺得身上一暖的費叔旖伸手抓住毯子,整個人舒展開,緊閉雙眼的側臉零亂地散著幾縷長發,神情安詳滿足。然如此簡單的畫面卻拽住了另一人欲移開的視線,他呆呆地凝視她沉睡的模樣,腦海里產生了奇怪的錯覺。
這樣的情景曾經在哪里見過?如果見過,為何會模糊了當初與此時沉睡著的臉龐?又抑或根本不曾遇見,獨獨是自己以前某次不經意間的幻想。沒有戰爭,沒有敵人,沒有貧窮,沒有饑餓,沒有寒冷,沒有死尸,沒有哭嚎……只是一個風和日麗的秋天,一段叫不出名字的小提琴協奏曲,一個無憂無慮的女人和一個無所事事的男人。
听著她均勻的呼吸聲,他的心跳也不由跟上這悠然的節奏。略為遲疑,他緩緩伸手輕輕觸踫似乎僅是某個舊夢的她。手指微觸她涼涼的臉頰,不可思議的,她安然的神情通過手指踫觸的一點漸漸傳染給他。余東微微一笑,收回手,心頭漾開愉悅。若不是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響起,他絕對還會多觀察她一會兒。然現實的確殘酷,趁另一人還未睜開雙眼,他立刻回復先前的姿勢,坐在單人沙發上看書。
被剝奪幸福睡眠時間的費叔旖一臉懊惱地沖進自己的臥室接電話,大約三分種之後,她握著手機沖到客廳,披散著長發的臉異樣蒼白,蒼白得足可呈現出其內心的巨大痛苦。
「死了……」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卻能從她的神態上推測出大事不妙。
「……死了……」
听到她一再重復兩個代表不祥的字,他不由站起身,走過去將自己的手掌輕放在她顫巍巍抖著的背上。
「怎麼了?」
「……大表舅死了……一小時前,他的車子發生爆炸……」她低語,蹙眉,嗓子沙啞,「……軍部打來的電話,他沒有直系親屬,我得立刻趕過去。」
軍部?一閃而逝的明了與疑惑,但此刻他必須關心的人與事唯有眼前大受打擊的女人。
「我開車送你去。」
她點點頭,神情籠著一種抑制不住的悲傷。
兩人在四十分鐘之後到達軍部,費叔旖不等警衛阻止便熟門熟路地出示了自己的證件,新換崗的年輕軍士略微詫異地打量她一眼便放行。接著她帶著余東直接沖向五樓的行政辦公室,一路上遇到數名穿著軍裝的將官,彼此很自然地點頭問好,非常明顯她是軍部的常客。
「將軍在嗎?」在最深處的獨立辦公室門外站停,她問守在門口的士兵。
「將軍正等著你。」也不敲門稟報,士兵為她打開房門,卻將其身旁的余東攔在了外間。余東略不滿地挑挑眉,士兵警覺地將手里的輕機槍槍口戳了戳他的腰,「將軍只見費小姐一個人。」
「你在外面等我,這里比皇宮與首相府更安全。」錯過他擔憂的視線,她輕聲解釋一句便掩門走進去。
所謂將軍的辦公室雖不能說富麗堂皇,但仍透出不容小覷的氣派。滿頭銀發的老人以其瞧不出情緒波動的深邃雙眸盯著年紀比自己小了三輪的女子,挺得筆直的身軀散發出紋絲不動的威嚴。
「我感到很難過,竟然發生這樣的事。」蒼老卻不失莊嚴的聲音。
「我只想問,是不是意外?」她喉嚨干澀地問。
「不知道,已經下令徹查。雖然你舅舅的軍餃不算高,但他對我而言畢竟也是一個重要的人,沒有人比他對武器庫的情況更了如指掌。」他沒有讓她坐,無疑體現了其屬于軍人的嚴厲天性。
她閉了閉眼,心頭浮雲般掠過某些事情。于是半明了的,她淒涼地笑了笑。
「我知道,還是我的原因。」
「請不要這麼想,這些年我們同你的合作一直非常順利,我們都不想再有其他人介入。所以你舅舅不會白白犧牲,當然我們也會為他向首相爭取一枚一等功的勛章。」
一等功的勛章?那種不值分文的破銅爛鐵,連活人都不屑,死人就更無所謂了。她心里涼颼颼的,諷刺地咧一咧嘴。
「葬禮是什麼時候?遺體呢?」
「兩天後的下午三點,按照少將級的葬禮儀式舉辦,遺體會被埋在英烈墓園。他沒有直系親屬,所以要出席葬禮的親屬必須麻煩你通知他們。因為是爆炸,所以你也清楚他的遺體已不堪入目,我們決定將其火化後將骨灰盒放進棺材再入葬。」絲毫不在乎死者親屬的想法,向來以鐵般紀律與殘酷出名的軍隊首領做了最簡單的解釋。
知道應該要說「謝謝」,然而費叔旖因心頭的荒誕感而拒絕了平日的虛偽,僅僅是沉默著站在那兒,一身孤獨的傲然。
「就這樣吧,希望你仍相信我們,誠如我們相信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