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界里,吃飽飽,眼眯眯,何處皆可以為床,躺下就睡,睡醒了再吃……
「一起睡」的次數,多到螭吻數不清。
可眼前此景,就是別扭!
但眼下沒空阻止,螭吻更想知道的,為何他會被珠沫簾彈回來?
驚蟄倒懂他的愕惑,開口為他釋惑︰「可惜,你只能忍受,因為你出不了這間房。」
螭吻恍悟,恨極地吐出三個字──
「地縛術……」
「小小把戲,不難破解。但對現在的你而言,卻束手無策。」驚蟄說道。
看見螭吻嘴角微顫,唇蠕著,毋須去猜,滾在喉間的絕非好話。
既已知是地縛術,也知憑目前的自己,確實無能為力,螭吻不再浪費時間,去沖撞珠沫簾,自找苦吃。
「我父兄若知情,有你好受的。」定會將驚蟄挫骨揚灰、打爆肝腦、痛扁一頓……
驚蟄笑了︰「我也祈禱在掠食丹汲滿之前,他們別察覺到龍骸城內的那位‘螭吻’,只是替代。」
「……成龍,真是如此重要的事嗎?讓你不惜性命,賭這麼大把?」
「重要。」
對每一只蛟來說,成不成龍,是傾其一生的追求。
驚蟄無法形容它重要到何種地步,只知他不斷尋求成龍之路,在這上頭,挫敗、沮喪、失望、憤恨……
驚蟄目光撤回,落回胸前的「螭吻」上。
這個「螭吻」,面容安詳,沒有怒意、沒有責罵,雙眉之間沒有蹙痕、沒有痛楚,沒有面對他時,一臉的憤慨。
合起長睫的雙眸……沒有恨。
這個「螭吻」,比起另外那一個,更讓他不倍覺壓力,亦無歉疚。
這個「螭吻」,如同往昔,一起仰躺綠地間,睡顏恬靜,無憂、無慮。好幾次,他未寢,睜著眼,看向熟睡的螭吻,便是這副模樣。
一派天塌下來、敵人來襲,有驚蟄在,不用擔心,他只管睡飽飽就好。
另外那一個,瞪著他,咬著牙,說著無法忍受他,多待一刻,都想吐……
驚蟄未曾察覺,自己正逃避著螭吻的眼,僅望向閉眸的「螭吻」,才能低語吐出︰
「身為龍子的你,永遠理解不了,對我,它有多重要。」
對拉,螭吻是不知道。
反正人各有志,驚蟄想成龍,想到瘋了、癲了、狂了,也是他自己的事,螭吻只是倒楣,正好身為「成龍要件」之一,可口滋補,活該被他利用。
但不代表,螭吻會乖乖認命。
地縛術,縛得住魂,縛不住龍子,若他重回身軀內,就能踏出珠沫簾。
難得大好機會,驚蟄不在房內,不趁此時還魂,更待何日?
能出去,再來思考,接下來如何回龍骸城。
不,接下來,最先要思考……如何回到身體里?
「奇怪,怎會這樣呢?」螭吻好困惑。
他試圖騎上身體,以為往下一枕,便能兩者相融,輕易魂歸已身……
躺是躺平了,魂是魂,身是身,各躺各的。
「就連姿勢,我刻意擺得一模一樣,是手指攤開的距離有差?食指高一點,小指低一些……」
驚蟄回到房內,眼中所見,便是兩個「螭吻」疊在一塊兒。
下方那個,兀自沉眠,不受驚擾。
上頭那個,發如白瀑,淌溢而下,嘴里念念有詞,側顏一臉迷惑。
驚蟄出聲,盡可能不笑出來。
「你進不去那具身體。」所以,省省吧。
螭吻沒有嚇得彈坐起來,也沒有心虛粉飾,更不想扯謊誆拗,他還躺了好些會兒,不肯離開──別人擺明要霸佔他的身軀,他就不能垂死掙扎嗎?
被驚蟄看到他想鑽回身體內,有啥有心虛的?
這是天經地義!
「對那具身體而言,你已非正主,自然相斥。」驚蟄擺下肩扛之物,沉重聲響,也沒引來螭吻注目。
擺明了螭吻就是不理他,更遑論開金口。
連日來,消極的對抗。
驚蟄習慣了,不以為意,取出鎖水珠,朝大浴盆──方才扛上肩的東西──一拋,珠體受到撞擊,涌出大量清水,源源不絕。
須臾間,浴盆注個盈滿,溫煙輕裊。
螭吻的不理不睬,他自有一套應對方法。
「你對我視而不見,我便自得其樂,反正我不會有損失。」
驚蟄探探水溫,可以了,甩去掌間濕意,舉步走向床榻,「魂螭吻」仍疊躺在「身螭吻」上方,死不下來。
驚蟄也不擾他「興致」,逕自做他要做之事。
雖然上方覆著一抹魂,不過,魂清如嵐,不妨礙他動作。
憑驚蟄的修為,要踫一縷魂魄,輕而易舉,偏他不,故意視「魂螭吻」如無物。
手探前,穿過「魂螭吻」的形體,無遇阻礙,來到「身螭吻」的腰際,卸開腰帶,白裳襟口敞開,鎖骨周遭一大片雪白絡了出來。
「你做什麼?!」此刻,「魂螭吻」無法佯裝無關緊要。
「怎麼,不是很有志氣,不跟我說話?」驚蟄現在也沒空和螭吻閑聊。
「我忙我的,你忙你的,不沖突。」驚蟄皮不笑,肉不笑,繼續剝除「身螭吻」的衣裳。
「啥叫不沖突?!你忙著月兌我衣服──你給我住手!你快給我住手!」
螭吻想動手阻止,但踫不到驚蟄,只能眼睜睜瞪著驚蟄為所欲為。
衣物一件一件拋甩在地,「身螭吻」被剝光的同時,「魂螭吻」也一絲不掛,走果如新生,只剩長發披肩,稍稍遮掩。
驚蟄抱起「身螭吻」,步向浴盆,將其置入盆中。
驚蟄這才揚眸,覷向「魂螭吻」,灼灼目光閃著欲燃之火。
「沐浴而已,何須大驚小敝?」
他的嗓音沒有半絲起伏,听來慵懶,也更像……不屑與螭吻多說半句那般疏遠。
「魂螭吻」一時忘了自身果裎,氣呼呼回瞪他,氣勢一點也不想輸。
「我不想床上擺個發臭的人,半夜摟著睡,那味道還真嗆鼻。」驚蟄故意夸大其辭。
「身螭吻」不算死透,自是沒有死尸味,加上龍主努力尋找魂魄,要替螭吻還魂,對肉身的保護不遺余力。
「身螭吻」進入沉眠狀態,雖無體溫,卻能在取回魂魄時,重新返活。
就算是床被子,也該定期清洗,才能保持清潔。
「誰說我臭?!我明明不臭!魚婢天天都替我拭身!」螭吻不甘被詆毀。
「我抱著睡,聞得最清楚。」
第6章(2)
驚蟄舀水打濕「身螭吻」的長發,為其梳洗,抹上軟皂,搓出微香白沫,仔細按著頭皮,指月復滑過耳後,不放過細微之處。
洗在肉身上,卻連魂魄都能感覺──
耳後被撕磨、被踫觸、被輕搓著的……那股癢意。
螭吻很怕癢,不只是腰、腳底板,連耳後也讓人踫不得,一踫,就笑著縮頭縮肩,欲罷不能……
「你隨便洗一洗啦!」螭吻恨不得立即結束。
看見一個男人,在自己發上、身上搓洗,用手掌摩挲他的後頸,一寸寸肌膚、發根,都不放過……著實很不舒服!
胸口和腦門像要熱炸開來,不舒服!
「‘隨便’洗不干淨。」驚蟄堅持自已的步調,既緩且慢,不因催促而有改變。
「洗干淨做什麼?!」螭吻流露防備,驀地,腦中閃過一段對話,出自于幾位哥哥之口︰
「小九,你跟驚蟄……去泡火山溫泉?……月兌光光泡?」
「你也太不自覺了!你不怕色心大起,直接撲過來?」
哪有這麼可怕,不過心血來潮,想去泡個熱泉,剛好驚蟄到來,又向來對他百依百順,當然不會拒絕。
「等你洗干淨,剛好逮過來吃。」
「小九,听四哥一句告誡,千萬千萬千萬別在他面前,彎腰撿皂塊……」
當時,半戲言、半認真的警告,突然咚咚作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