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況且,我這也是在為柳家積德呀!」哪里像爹爹那樣,萬事斤斤計較,勢利又小器!
「可是──」原本蘭兒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沙啞的男嗓所打斷。
聞聲望去,發現躺在床榻上,原本奄奄一息的男子,此刻薄唇微啟,念念有詞,一副半睡半醒的模樣。
「小姐,瞧,他又在說話了。」
「還不去听听!」柳綾兒吩咐道。
「喔……」蘭兒心不甘情不願的走上前,彎下腰,傾听男子的喃語。
很快的,她臉上又浮現不久前才出現過的那副詭異表情。
蘭兒嘆了口氣,回道︰「小姐,我看這位公子他大概是真的餓壞了……」
「喔?」柳綾兒秀眉一挑,頗感好奇的問︰「這回他又說了些什麼?」
只見蘭兒唇角微微抽搐,表情僵硬地回復︰「我想吃肉粥、我想吃肉粥、我想吃肉粥……」
經過幾日調養,落難書生終于恢復八成元氣,在體力足以下床走動之後,不敢多做延遲,趕緊起身梳理一番,前去謝過救命恩人。
在柳家僕役的帶領下,徐子謙只覺眼前所及之處富麗堂皇,無論走廊、亭台、閣樓皆裝飾得美輪美奐;順著回廊曲折而行,似有萬戶千門,不似人間所有。
「美哉,美哉!早聞長安富庶豐饒,民生樂利,是一處魚米之鄉,如今一見,果然不凡。」
想起救命恩人的大恩大德,更是教徐子謙萬分感激,不禁慶幸地贊道︰「原以為人情似紙張張薄,更遑論總以利益為先的商戶人家了,想不到貴主人如此有情有義,那菩薩心腸遠比金子還耀眼,比這處宅邸還要……」
喀嗤!
靶覺腳底似乎踩著了某樣東西,徐子謙心一驚,頓時停下腳步,眸光緩緩覷向腳底。
只見他腳下踩扁的,是綁了條紅絲線的空蛋殼,蛋殼內還放置了約莫二十余顆的紅豆。如今那一顆顆模樣艷紅可愛的紅豆,全在他一腳的破壞之下,紛紛從破損的蛋殼內滾了出來。
乍見這突如其來的詭異狀況,徐子謙先是一愣,怔怔看著腳下四散的紅豆,腦海中跟著浮出了一個又一個疑問──
這是何物?
為何置于此地?
那蛋殼上為何還綁著紅絲線?
那些紅豆又有何用處?
難道……這是某種巫蠱之術?
由于他猜測了好半晌,還是研究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有將大惑不解的眸光覷向柳府僕役,納悶問︰「敢問,這是何物?」
聞言,僕役轉過身來,在看見徐子謙腳下的「蛋尸」之後,臉色丕變,驚喘了聲。
「哎呀,不好!你將咱家四小姐辛苦求來的姻緣蛋都給踩得稀巴爛了!」
「啥……啥蛋?!」他呆了一下,一時之間尚不能明白過來。
「姻緣蛋。」僕役解釋道︰「傳說這是西域一種祈求姻緣降臨的古老偏方,听說很是靈驗!這不,大半年來,我家小主子就只求了這麼一顆,這下子全讓你給糟蹋了。」
深知闖下大禍的徐子謙,一顆心緊張了起來,驚愕地半張著口,愣在那兒,久久都沒有吐出一個字來。
第2章(1)
「無妨。」
不過是一顆老是不靈驗的破蛋,毀了就毀了唄!
擺擺手,柳綾兒巧笑倩兮,俏臉上未有慍怒之色,倒是對前來拜謝兼道歉的徐子謙那一身破爛到令她大開眼界的長衫頗感興趣。
只見他那一襲原本底色該是淡藍的長衫,因修補次數太多,幾乎被各色各樣的補丁所淹沒,完全看不出那件長衫原來的樣式。
除此之外,他頭上戴的那頂本該垂著長長雙翼的襆頭,老早就掉了一條,僅存一條帶子垂在後腦勺,隨著他行走時晃呀晃的,活像條老鼠尾巴。
最令人發噱的是,為了維持書生的瀟灑與俊雅,他還堅持折扇絕不離身,始終牢握在手。
只是,他那一把「曠古絕今」的好折扇,早就在幾日前他因餓得發昏,不幸自山坡滾下後,磨損得只剩下骨架了,而原本扇面上的墨跡更是早在他不知哪年、哪月、哪日遇上哪一場大風雨時,給雨水淋成濕糊一片。
尤其當他啪地一聲,瀟灑十足地搖開折扇,只見一片黑黑糊糊,不知是啥玩意兒的山水圖,突兀地映入眼簾時,讓她差一點將嘴中的茶水給噴出來。
「小姐不罪之恩,在下感激不盡,尤其救命之恩,更是令徐某永世不忘,來日定當餃環以報……」
徐子謙滔滔不絕地說著,盡避他的神情、他的言語、他的長相,看起來十分的斯文優雅,可配上那一身破爛到有點嚇人的裝束,說有多不搭調,就有多不搭調。
這令從小就耳濡目染在一片綾羅綢緞、穿衣時尚之美的柳綾兒而言,無論怎麼看都感到不順眼。
她忍不住將目光直接鎖定在徐子謙渾身上下最美的地方──那張俊逸的錦繡容貌。
「不過是路見有難,徐公子不必言謝。」
況且,她也不算是白白救他的哩!
大姊在世之時,每年都會救回幾名像徐子謙這樣的落難書生,依大姊的解釋,這樣的行為,就稱之為──分散投資。
在大姊那一顆聰明絕頂、算盤打得滴答響的腦袋瓜子里,生意可以分散投資,人也可以如此。
這好比雞蛋別全放在同一個籃子里的道理相同,只消到了趕考時節,隨意施恩給幾個從外地前來赴京趕考的窮書生,一旦其中某個「有緣人」高中狀元,身為救命恩人的她,還不跟著雞犬升天?
就算對方家中已有妻室,或接受賜婚,或家鄉已配姻緣,無緣成為自己的意中人時,好歹在朝中也可以謀個一官半職,如此一來,有了在朝中任居要職的高官當幫手,還怕柳家莊不會一帆風順、大吉大利?
正所謂奸商、奸商,無奸不商。
這一著棋進可攻,退可守,與其說是救死扶傷、為柳家積德,還不如說她是為了自己偉大的抱負,所刻意撒下的餌呀!
嘿嘿嘿……
「這怎麼能行?」
天外飛來一筆,猛然打斷了柳綾兒滿腦子的詭念,不知慘遭算計的徐子謙,義正詞嚴的又開口。
「古人雲,‘受人滴水之恩,應當涌泉相報’,況且柳小姐大仁大義,出手相救在下一命,這份大恩大德如同天恩再造,就如同大海般深廣、大地般遼闊。孔孟說得好,人不可……」
唧唧咕咕、呱啦呱啦,深怕被徐子謙那滔滔不絕、又臭又長的感謝詞給活活淹死的柳綾兒,忍不住出聲了。
「听說徐公子是歷陽郡人士,此次赴京是來參加科舉的?」她朝他微微一笑,聲音溫潤而甜美,不著痕跡地轉變了話題。
她的笑容甜膩入骨,充滿了動人的風韻,一雙琥珀色的晶瑩眸子,更有一股稚氣未月兌、卻又自信滿滿的神情。
尤其佳人著一襲雪白為底、印繪有雅致花紋的襦裙,配上一條閃爍著金光的披帛,讓她看起來有如一叢吐露著芬芳的秋天的花,又好似在金色秋陽下怒放的石竹,使人感到愉悅。
此刻,美人一笑,如沐春風,卻讓一抹緋紅涌上了俊顏。
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徐子謙,趕忙深施一禮,回道︰「在下確實是今年應試的考生。」
柳綾兒輕輕頷首,又笑問︰「既是如此,徐公子應當明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那日我見你書篋里的東西,包括硯、墨、紙、筆,書卷、畫冊全沒一樣完好保存下來,你又要怎麼應考呢?」
她平淡中略帶一絲現實的「提點」,讓徐子謙怔了怔。
「還有,我必須讓你知道一個事實。」見他這般老實憨厚,恐怕尚不知科舉制度,常會出現見不得人的弊端,尤其當朝吏治敗壞,弊病包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