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首,直直盯著宮殿的天頂,上面繪了抱犢山奇景,絕壁懸崖,水月浮松——確是一處洞天福地啊。
「真是個無情的人呢。」帶調侃的話語自身後傳出,打斷了木木的思緒,細小的衣物摩擦音在安靜的洞天福地里頗為清晰。
第1章(2)
木木愕然轉身,映入眼簾的是張戲謔笑顏,眉眼間夾雜了些許溫情,腰間的水色玉扇襯著銀白衣衫。他小步微退,恭敬地一鞠,「北帝。」
「免了免了,」帝澈揚手走至門口,遠遠看著衾羅方才消失的方向,話語里略有失落,「真是好可惜,本來還想與她道個別。」他眼神回轉到木木身上,抽出小扇兀自打起扇來,「你也知道,熵煌那家伙要面子,青鶩那家伙不愛理事,至于瞡封嘛又整天沒個正經。」將那幾只鬼帝的邪惡習性一一訴出,好像只是說著家常便飯的事,絲毫不怕毀了帝王的尊嚴君威。他斜著眼打量一旁面無表情的木木,猛地湊到他跟前,「你說她是不是很無情?」
哎?被突然靠近的臉龐嚇到,木木一個踉蹌後退,腦子里回轉著剛才帝澈的話,「她……」後話卻接不下去,衾羅是無情的嗎?她從來不會去考慮那些感情問題,從來都用最簡單的角度對待他們,從來……不會付出,或者說,她甚至沒想過要得到什麼。
看著木木滿頭冷汗,帝澈倒像是捉弄到人般頑劣笑起,「得了得了,這麼多年……」他頓了頓,聲音便黯了下來,「辛苦你了。」他的眼神落向天邊,那里烏雲密布掩埋如人心。
聞言,木木一愣,待抬頭已不見帝澈的身影,整個洞天福地只有他留下的回音。
「她開心就好……」
她開心就好。木木的唇角有些細小上揚,雖然這幾個冥帝表面上不露絲毫,可心底終究是有著關心的。
只是,人間炎涼,世情冷暖,衾羅這一去,究竟何時才能回來?
夕下。
黃昏的斜陽余溫軟軟打到身上,街道上有些蕭索,人人忙著關門收鋪,慌亂謹慎。
她踏過落葉,紅衣燦爛,視線穿過街道旁牆壁的阻礙直直望進深處。
有一些腐爛的氣息在蔓延,微不可聞。
「張老,快收攤吧,天一黑,誰曉得那怪物會不會又出來殺人了!」邊上有人神色慌張。
「這就收,這就收!」那人應著,手上也不閑著。
夜深人靜,妖物出動,六天前開始這小鎮上已經死了八人,個個被撕裂肢體,它們挑釁地將血灑滿了整條小巷,化成泡沫。是以一到晚上,家家閉門不出,生怕招惹了什麼妖物。
「是靈。」旁邊有人插進一句,平靜無波。
「哎?」張老循聲望去,紅衣女子不著聲息地從身邊擦過,耳下兩對金鈴折射出斜陽殘紅的光,有些柔和有些厲。
眼見那女子直往鎮上的富豪之家念府而去,「姑娘!」他好心地招呼,「最近鎮上不安寧,天快黑了,別再到處走拉!」
「邪靈,要消除。」她答了一句,沒有回頭,話語是帶了認真的,好像還有些許興奮之意在里面。
興奮?鎮上鬧鬼她興奮個什麼勁?從來只有怕的,沒見這麼大膽的姑娘。她是腦子出問題還是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怕?紅衣漸漸消散在風里,張老搖頭嘆息,希望明日起來見到的不是這姑娘的尸體。
她抬頭,眼前是念府的大門,紅漆斑駁,兩旁的石獅子亦爬了些青苔,有些毛茸茸的感覺。
她一直抬頭,看著那金字牌匾方向,一動不動,右手撫上右耳的金鈴,無聲無息。
渾然沒發現念府的管家正站在她身邊一臉疑惑。
老管家也抬頭看了牌匾……好像沒什麼問題啊,這姑娘怎麼瞪著那東西能發呆這麼久?他打量了她一番,一身紅衣亮眼得很,耳朵下垂著的金鈴迎風晃動卻毫無聲響,整個人柔和剔透,似乎斜陽一用力,光也能透過她的身體照出來——他還從未見過這個姑娘,是外地來的吧。
正在兩人遐想之際,紅漆大門里走出兩抹身影,老管家一見,忙迎了上去。
「老爺,大師。」他恭敬地一鞠,領頭的正是念府的老爺,他身邊站著的人身影修長,青色長袍及地,晚風拂過衣裳,長袍就被撩起了一角,連那一頭長發也隨之飄動。他的發極長,幾乎垂地,只是松松地束了一把才不至于亂紛飛,而如今,幾縷黑發劃過臉龐,分明的清秀銳氣添上一絲張揚——實在是如畫中仙一般不可企及的男子啊——他,便是今日念老爺請來的捉鬼大師。
他微微一笑,「念老爺放心,我一定盡力。」
「那大師……不留下來用膳?」念老爺一臉賠笑,前兩天請來的所謂大師都被那厲鬼撕裂成幾塊。今日這位有著仙謫般氣質的男子突然到來,只說鎮上有禍事,他願出力幫忙。有句話怎麼說——病急亂投醫……他也是沒辦法,厲鬼連殺幾名捉鬼師,這方圓幾百里哪還有人敢來降妖除魔?
他眼眸烏黑,清俊的臉輪廓分明,說的話句句有理,長袖一揮驅走小表,念老爺不信也不行,只是他時而也會耍小心機般狡黠淺笑,讓人猜測不出下步是何,或者他的笑又是何意。這個男子如珠玉一般的外表下,究竟掩藏了一顆怎麼樣的心?「不了,我四處走走便好。」他回拒。
三人抬眼,府前的紅影便映入眼簾,念老爺一皺眉,抓過身邊的管家,「陳伯,這位是誰?」莫名其妙跑來個姑娘死命對著自家牌匾瞧?這幾天來的人都好生奇怪。
陳伯搖頭,他哪會知道。
「這位姑娘?」念老爺踏上前,笑臉相迎,伸出手掌在她高昂的臉前晃了下。
聞言,衾羅猛然回神,直直盯著眼前的老人。
「呀,真是個好生漂亮的姑娘。」老管家忍不住低喚了聲,這姑娘眼眸明亮,玲瓏剔透,小金玲一掛,襯得有些嬌氣,就是……就是,似乎有點兒呆。從剛才起她就一直在發呆呢。
衾羅沒有理他們,她的眼神轉到了那個站在門口、笑看她的男子身上,他長發及地,衣袂翻飛,笑得有些溫柔有些別有深意。
那瞬,她突然踉蹌後退一步,只是一小步,她不再看他,轉身就走,「邪靈……在這里。」她說得很輕,念老爺沒听見,老管家也沒听見,但是有人听見了。
年輕的捉鬼大師唇角笑意擴大,這個姑娘啊……他抬頭也看了一眼那匾,真是個深藏不露的姑娘啊,只可惜身上散發的並不是靈氣而是陰氣,她……不是人吧。她的眼看的也不是牌匾,而是透過牌匾看這念府上空那凡人無法看到的陰冷之氣吧。
邪靈,在這里。
她的判斷好準呢。
男子輕呼出口氣,「念老爺,今晚讓府里的人酉時初就門窗緊閉,听到什麼都別出來。明早過了辰時再起來打掃。」
「是,大師,呃……」念老爺有些吞吐,這位大師實在太過年輕,只是厲鬼如此凶殘,他當真能降伏?「這個鬼……您……」念老爺還是猶豫,若是凶案一再發生,他是否要上京另請高人?
「不是鬼,」男子一揚衣袖,有些許金色粉末落下了地,「是靈,邪靈。」他還笑得極優雅,絲毫沒有擔心和害怕,「方圓百里已無人敢來收服它了,等你上京請動了那全國第一的陰陽師來,恐怕這小鎮早就荒無人煙了!」
「啊。」念老爺心猛地漏跳一拍,這人竟然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之事。他確實有想法要請名動全國的第一陰陽師——當朝國師,不過細一想,眼前人說得也不錯,等人到來,這鎮恐怕也不復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