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問我為什麼打你?」
女人心,海底針。藍非突然想起母親和父親嘔氣時,父親就這麼感嘆著。但她不只是女人。她是君,他是臣,君王手癢想打臣子,臣子需要問為什麼嗎?他幾乎有些認命地想。
但同理,君王要臣子發問,臣子當然不能不問。
「為什麼?」
換作是別人,慕容霜華也許會覺得這種反應既愚忠又憨笨,可是藍非的口吻比較像迫于無奈,有些容忍,讓她一陣好笑。
她本想提醒藍非,巫醫可是替他診治了手臂,就算態度差了點,也是因為他們有根深柢固的傳親觀念,難得的是就算觀念放不開,老巫醫仍是替他診治了,雖然有可能是因為吃人嘴軟,那些水果乳酪女乃酒之類的,都是巴圖爾招待她的,反正都要消耗掉,她拿來賄賂巫醫也沒什麼不對,至少他看在那些東西的份上不會敷衍了事,藍非實在犯不著一副想找人干架的臭臉。她還希望接下來這位巫醫能繼續把他的手臂醫到好,她怕等到他倆回天京再找大夫,都不知是多久以後了。
不過……慕容霜華心想,從小到大她也沒看藍非笑過,也許他笑起來更嚇人吧?她逼他也沒用,只好沖著他甜甜一笑,蘭花指朝天空一揮,「我看到一只蒼蠅飛過去。」說罷,就輕飄飄地邁步走了。
「……」以往他會覺得無語,但漸漸的,藍非發現他開始想嘆氣了。
第2章(2)
棒日天未亮,慕容霜華一醒來就發現藍非起得比她更早,而且已經梳洗完畢,正從外頭提著她要用的熱水進來。
早上她會把握時間和巴圖爾與部族的長老一塊兒用餐,一開始是巴圖爾派人來請她,短短幾天下來便成了慣例,她也在用早膳的期間了解不少光靠使節與民間交流難以了解的事。比如,羅賽族族長正妻家族的男性可以干涉族長的政策,有權否決與支持,但是相對的,一旦正妻的家族做出任何危及部落的行為,都會被視為反叛,不只正妻地位不保,她的家族也會被流放。
這種制度也許是因為,羅賽族一直以來都是數個部落,出于共同效忠大酋長而存在,部落與部落間需要存在更深的聯系。
當然,他們所謂的正妻,和大辰或高陽對正妻的解釋不同。正妻可以有好幾個,定義是族長的妻子,其余沒有身分的只能當妾,地位和奴隸是一樣的。
慕容霜華得到一個結論,在這里,女人大概比牲畜高一個階級……哦!不能說他們視女人如糞土,要知道牲畜之于他們,是身分和財富的象征,奴隸死了就算了,牲畜少了可是件大事,正妻則是高級的財產,越多越好。
巴圖爾就有二十六個正妻,妾是不做計算的,原則上後宮里不是正妻的女人……沒有停經那些,都是他的妾……慕容霜華在第一天吃飯時听到這,只是笑容更加燦爛地想著,他真忙啊呵呵,一天睡一個的話只能月休四天耶。
但是巴圖爾倒是非常堅持地說服了族內的長老,接受慕容霜華這個「外人」不需要受到羅賽族的傳統規範。慕容霜華從他的言談間猜想,巴圖爾確實有心和大辰維持良好邦交,甚至比現任大酋長更有意願。
以她在炎帝城時所能知道的情報是,現任大酋長……兩年前已九十二歲的阿爾斯朗,最可能將大酋長之位傳給長子羅布桑或小兒子巴圓爾。羅布桑的勢力主要在北方,和大辰這些年來大大小小的紛爭一直沒停過,兩年前鷹軍第一場揚名立萬的戰役,既是對羅布桑的戰役,讓羅布桑必須和大辰以黑水為界,互不侵犯;巴圖爾看來打算和兄長競爭,選擇另一條路。
她還記得,兩年前當她听著使節講述羅賽族的局勢時,心里還想著,才二十五歲的巴圖爾,應該不可能是七十多歲的兄長的對手吧?阿爾斯朗能活到九十二,巴圖爾要等到兄長老死的機會應該微乎其微,羅布桑可是十多歲就開始建立自己的政治勢力,據說他有一百多個正妻……啊,這樣的話就算全年無休也不見得記住每個妻子的模樣吧,而且都七十多歲了,听說他去年還娶了最新的一任正妻,對方才十七歲耶,老天啊!怎麼不劈了他?
所以,當她得知眼前這個大胡子,看起來快四十多歲的壯漢竟然是二十七歲的巴圖爾時,頭頂真是飛過一堆烏鴉……長年風吹日曬看樣子果然容易老,所以她出帳篷時開始學她們的女人用頭巾把頭臉包起來。
藍非既然醒了,自然會在她前往議事的主帳用餐時隨行護衛,結果卻沒能進到作為宮殿的主帳範圍就被擋下來了,想當然耳,又是閹奴比奴隸更下賤那一套,因為巴圖爾昨日的特別聲明,守衛沒再攻擊藍非,但讓他進入主帳是絕不可能的。
慕容霜華忍不住想嘆氣,「你回去吧,反正這里都是巴圖爾的勢力範圍,我不會有事的。」
藍非擰起眉,他可沒那麼信任巴圖爾。「我在這里等你。」他雙手抱胸,原地站定,一副誰也別想把老子趕走的模樣。
慕容霜華有些無語,想想無所謂,便由他去了,臨走前又不放心地回頭,伸出一只食指抵住他唇角。「別擺臭臉,沒听過伸手不打笑臉人嗎?等會兒回去再叫廚房弄些好吃的給你,昨天那些羔羊肉串請他們多送一點來吧?我看你挺愛吃的,乖。」她想他怪可憐的,一大清早沒得吃喝還要被擋在門外,于是忍不住安撫道,只差沒伸手拍拍他的頭了。
「……」藍非無語地看著她拉了拉蓋住頭臉的面紗,轉身走向那頂部落當中最大的帳篷。
心里有一股莫名的別扭,但出乎意料的是並沒有任何不悅。他絕對不是被她安撫了,而是因為眼前听她的建議看來是明智之舉。
他依然維持雙手抱胸的姿勢,不過這回沒有擺臭臉……只有面無表情。要怎麼觀察藍參將心情好不好呢?如果這麼問他的同僚,他們可能會說,藍參將沒有所謂心情好,只有心情沒有不好,心情有點不好,以及心情惡劣!但如果問和藍非最要好的鳳旋,他會說……
他沒有表情的時候,就是心情很好。
昨日藍非和守衛間的騷動果然引來長老們的不滿,巴圖爾依然試圖說服長老,這又引來一連串爭辯,有個老頭語帶譏諷地道︰大辰不只讓女人當皇帝,還讓閹奴當侍衛,所謂泱泱大國該不會只是個笑話吧?老頭用羅賽族的語言說得很快,雖然側頭和身邊的人「低語」,偏偏聲量剛剛好整個大帳篷里的人都
听得一清二楚。
啊啊……其實她這輩子早就經歷過無數次像此時一般的場景,明明想要把某個人像螞蟻一樣捏死,像蟑螂一樣狠狠踩死,但顧忌著大局,仍舊必須端出無可挑剔的微笑來應對……她是自願這麼愛笑的嗎?當然不是!可以的話她只想笑咪咪地回應︰去你的。
但她不行。
「女人和閹奴都是生產力和勞力的一環,重要的是不能拖累國家前進的動力,在我們大辰,凡是為老不尊,把國與國之間的大事視為兒戲、口不擇言的老者,我們都會讓他回鄉下種田。我父親曾經對我說,這就是大辰之所以數百年來吃立不搖,保有活力的原因。我們必須承認有些過時而且顢預的思想很可能拖累國家民族前進的腳步,這對一個想要強大的民族來說是絕不能允許的,不知道族長贊不贊同?不過或許我們大辰只靠著一支年輕的新生軍隊,就將令兄在東羅賽的勢力打得星飛雲散,只能乖乖守在北羅賽,這一點可以讓族長您參考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