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心找不到送她來的司機,陪同的凌老師也不見人影。她獨自行過庭園,回到藍家大屋里,一位侍者遞給她切好的蛋糕,她頷首說謝謝,吃了一口蛋糕,抬眸瞧見熟悉的背影出現在樓上走廊。
「凌——」壓住差點出口的呼喊,她再吃一小口蛋糕,端著點心碟,放回來往的侍者托盤中,小心禮貌地通過人群,登上玫瑰花環繞的寬闊弧形梯。
二樓回廊是觀覽舞池、找尋目標的好地方,不過,隻果花嶼有身分地位的「雅爵」們,不會如此流露獵心,何況現在過了跳舞時間,他們進包廂式房間,品酒抽雪茄,聊聊時事。角廳傳來鋼琴聲,女士們在那兒展現才藝,做社交。
拾心也被要求練了幾首曲子——浮不上台面的小曲子。凌老師應該不會要她今晚演示成果,她卻看見凌老師的背影停在廳門,像在等著她。
拾心走過去,輕聲喊道︰「老師——」
聞聲回首,藍凱特對「老師」這個稱謂很敏感,加上這屋子里確實有好幾個她的學生,包含她的堂弟、佷子都是,他們叫她「老師」多過叫她「姊姊」、「姑姑」。
「你是——」藍凱特眯細雙眼,審瞅拾心。
發覺自己認錯人,拾心驚頓了半秒,說︰「抱歉,打擾了您——」
「媽,」一個嗓音同時響起。「你在這里做什麼?我以為和外公密談的是你,直接推開書房的門,才發現搞錯了。」高大的男子拐出廊彎,走過來,嘴里說個不停。「實在很糗。那位女士衣著發型跟你很像,我一進門就叫媽,外公罵我冒失。」
「開口前,看清場合。」藍凱特對著走近的獨子湯舍說。
第1章(2)
湯舍停定腳步,注意到母親斜前方還有個人影,他撇眸,遞過目光。
「你好。」拾心適時問候。
湯舍回以禮貌的笑容。他知道這名穿著雪白禮服,羽毛裝飾,像新娘一樣的女子。今晚,很多人在討論她的來歷,說是無國界飛來的純潔天使淑女,大家听了都在笑,他沒有,他同情那些人,他們笑得讓正義使者一一列入黑名單。
「你是駱家的拾心?」藍凱特記起這位特別的嬌客。
「媽認識她?」湯舍低聲問。
「藍家的媳婦人選。」藍凱特看兒子一眼。「要成為湯家的,我也不反對——」
「你要讓爸娶小老婆?」湯舍回了母親一句。
藍凱特狠瞪兒子。
湯舍哈哈笑道︰「我想爸沒那個膽。」
「你最好也沒有。」藍凱特警告兒子的不正經,臉龐轉向拾心。「拾心,你要找的老師應該就在書房。」親切地給她指了方向,推兒子上陣。「我讓我的兒子帶你過去。」
「媽!」湯舍不願當帶路的紳士,另有正事要找母親談。「我要你見見千瑰——」
「那女孩,我在電視上見過。」藍凱特一口駁回兒子的要求。「現在,你只負責帶拾心去書房。」
「媽,拜托你講點道理!」湯舍抗議。
「你有什麼意見?」藍凱特不悅地挑眉。「你媽我就是你的道理,照我的話做。」
「這太——」湯舍掙扎。
「姑媽,」一個聲音解救了他。「我帶她過去。」
是他親愛的表哥!這會兒,絕對是——
親愛的!湯舍感激至極地走向出現于廊彎的藍獲,抓握他的右手。
「萬事拜托。」湯舍說。
「可以了。」藍獲眸光低斜,睥睨表弟的雙手。
湯舍松開雙手,高舉起來。「我這是感謝,真心的。」
「隨你。」藍獲推開表弟阻擋的身軀,走離廊彎,來到角廳前,伸手就牽住拾心。
拾心抬眸,皺一下兩道細巧的眉。
「由我來帶領拾心,」藍獲聲調沈緩地說,眼神也一樣,慢慢地從拾心臉上流轉,看往藍凱特。「姑媽。」
藍凱特眼尾飛翹,微昂下巴,瞅著佷子。「阿獲,你知道這位駱小姐是藍家的重要客人吧?」
「知道。」藍獲握緊拾心的手,欠身告退,旋往長廊底端的樓廳。
「看樣子這位駱小姐成為藍家媳婦的機率遠遠大過成為湯家的……」湯舍搖著頭,假情假意地惋惜一番。「真可惜呢,媽——」
藍凱特回眸瞪著兒子。「沒出息。」輕斥了句,她裙擺一提,轉身走開。
「媽——」湯舍追著母親,苦聲苦氣。「你見見千瑰,花不了你多少時間——」
「我的時間很貴。」
「我付你錢,拜托嘛,媽——」
藍凱特不再回應兒子,走下寬弧樓梯,隱入午夜舞池中。
那些人還在繽紛地跳著。
藍獲說︰「我的交際舞也是跟凌老師學的。」
進入看不見樓下舞池的無人廊廳,拾心反抗地掙月兌藍獲的掌握,她停定雙腳,不再前行。
「我跟凌老師學的是禮儀課程。」她回應他。
藍獲側過臉龐,盯著她。她雙眸亮刺刺,柔荑握成拳。他維持著她沒再與他前行的那一步,沈聲問︰「我冒犯你了?」
拾心不說話,咬咬唇。他很無禮!居然還提凌老師!凌老師絕對不會教人做出強吻這種事!
轉開臉龐,拾心要遠離這個無禮的男人,就算在無國界那沒規沒矩的混亂區域,她也沒遇過這樣的男人。她拉著裙擺快步走,幾乎跑了起來。
「駱拾心同學——」男人的腳步聲跟在背後,似乎,她怎麼跑都甩不掉悠悠穩穩慢行的他,他那惱人的低沉嗓音亦不放過她。「淑女不該穿著騎馬裝在走廊奔跑,上課遲到同樣是無比失禮的事。那顆隻果你吃了嗎?」
猛地立定雙腳,裙擺落蓋繡著鏈條紋飾的精致晚宴鞋,拾心回首,皺眉,歪頭,瞅著藍獲,彷佛他說了什麼不可理喻的荒謬言詞。
「我若不讓你的法學概論通過,你該重新學的就不只是禮儀課程。」
拾心臉色愀然一變,潔白的額心更加顰緊。
「你連講台上教授課程的老師都記不住,可見完全沒在听課——」
「無國界沒法沒天。」拾心沖口道。
「這里是隻果花嶼。」藍獲接著說。
拾心全身一凜,轉頭奔跑。什麼隻果花嶼?什麼爵稱大家族?什麼藍家宴會?她身上穿著無國界雪霧色的禮服,她父母之間不曾有法,她本就與這個地方格格不入!
上什麼貴族淑女學校?
赫斯緹亞的火爐融化不了她身上野蠻的北國寒雪!
拾心第一次看到校名刻鑿在粉紅大理石,確實驚艷,心情上甚至可說是雀躍。她在無國界沒見過粉紅大理石雕砌的校門,上頭還佇立著女神像。
她在神話故事里讀過赫斯緹亞,說是宙斯最大的姊姊,掌管火爐和家務的女神,代表家庭穩定。
換言之,走進這座粉紅校門,她們便是貞潔又懂得操持家務的淑女?好玄妙的校訓!
拾心入學第二天就忘了。
上課鐘響過了,拾心急著回校舍換掉騎馬裝。她迷路了。騎馬時迷了路,騎馬對她而言不難,可在偌大的雜樹林找對路子實非她所能,她一個新學生,淑女本領尚未上身,蠻女絕技倒是出月兌得精湛,听說沒多少學生能在林子里風馳電掣——這太破壞形象。隻果花嶼的名門千金小姐們,大都遵照校方規劃的馬道高雅矜持地展演淑女派騎術。拾心初來乍到,跟不了她們的步調——不是跟不上。她的速度快得背離了校規準則,進入禁止跑馬的樹林,橡實一顆一顆落,打在她頭上、額上,像在對她的闖入做懲罰,她原本扎好的長發被樹枝勾壞了,一頭黑亮雲浪狂飛卷。
早晨的風很大,在禁地自由穿梭。馬鞭不斷地揮動,她拉緊韁繩,騰空越過綠草坡坎,順風奔下湖畔小徑,岸上一片罌粟花海,她胯下的馬匹越跑越興奮,像要將她顛入湖中,她不感害怕,穩當地駕馭著它。她的第一堂馬術課,跑得太過暢意,違逆了課堂宗旨。陽光如同一張限制的薄膜包罩她,她听見鐘聲傳揚,回頭望著樹林,不見校園建築,找無目標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