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你來做什麼?難不成你那破客棧也欠人家元記的錢?」曲賬房遭此奚落,仍然一臉的雲淡風輕,不承認也不否認,反問道︰「還有花茶煙那唯恐天下不亂的女人今兒個怎麼沒來湊熱鬧……」他話音未落,從屋外一陣風似地沖進來一個全副道士行頭的年輕女人,一手拿著把桃木劍,一手拿著一迭符紙,肩上還背著一個大包袱。眾人一瞧,正是住在西山道觀里姓花的女道士。
「死……死……死了沒有?」她跑得急,一頭秀發已成飛蓬,還邊喘著粗氣邊問︰「哎喲我的媽,今兒個晌午我不得已才親自下山去隔壁馬家鎮作了樁法事,作到一半就听小荊叫人帶信說咱們元公子快掛了,我趕緊馬不停蹄地往回跑,可足足跑了五十里呀……五十里……呼呼……」
「跑那麼急做什麼?又沒人跟你搶生意,我們可不會念咒驅鬼貼鬼畫符什麼的。」客棧老板娘撇撇嘴,譏笑道︰「我猜是怕錯過了好戲看吧?」
「急著回來當然有急著回來的道理了!」花道士理直氣壯地說︰「若是掛了,我便要回觀里拿收魂的行頭了,還得順便去棺材鋪通知一下老謝;若是一時掛不了,就得找收驚的行頭了……跟你說了你也不懂,隔行如隔山呀!」
「喲呵,我們花大師還真是盡職盡責啊,充分體現了道業的操守,真乃全天下道士之楷模呀!」打算回私塾尋找可典當之物的皇甫先生臨走前也不忘快活下嘴損人。
「廢話,換了你是我,只怕跑得更快。」花道士懶得理他,回頭問女大夫︰「死不死得了?唔,不過不怕,我兩樣行頭都有準備了,不怕出錯呢。」
女大夫出了名的好脾氣,還是不言不語,僅僅只是報以一笑,拉著屋里兩位氣到快冒煙的老僕去熬藥了。見沒啥好戲看了,剩下的幾個也意興闌珊地紛紛離去。
「快說說,到底是誰有膽子傷了他?」花道士還不打算走,一個勁地找老板娘打听事情真相︰「別人不知道,你總曉得吧?」
「管那麼多干什麼?反正不是我。」老板娘聳聳肩,申明一切與己無關。
「那是誰嘛?快告訴我,要不我晚上睡不著覺呀!」花道士不死心。
「告訴你做什麼?要替他報仇呀?哎,我說,你幾時變得這般熱心了?」老板娘狐疑地瞄著她,涂脂抹粉的臉蛋上突然嘻嘻一笑︰「難不成,你也是‘元宵’一粒?看上咱們嬌生慣養的元公子了?」
「我不過是耳听禪音,心系紅塵罷了,誰有功夫煮元宵吃!再說我對小孩子沒興趣。」花道士白了她一眼,一雙媚眼兒骨碌碌一轉,一眼瞥到縮在屋角,正出神地听她們說話的阮真真。
「你是叫……阮真真?是吧?」她走過去,把阮真真從屋角拉出來。
「是。」
「你一直在這里?」花道士若有所思地瞧著她,眸兒一溜,又瞧瞧床上的元媵。
「是。」
「該不會是你把他搞成這樣的吧?」
「是。」她全部承認。
「哈!」花道士拍拍手,巧笑顏開︰「干得好!」啥?阮真真瞪大眼楮,眼前這個看樣子對元媵還算有那麼一丁點兒關心的女人。她剛才不是說她跑了五十里,就是听說元媵受傷了,才急著趕回來的?
「真是替天行道!大快人心!你別怕,要是曲賬房他們要按鎮上的律令給你定罪,我一定幫你去說個情,不僅如此,我還要在今年的‘鐵血丹心英雄榜’上投你一票,以表彰你的英勇行為,哇哈哈哈哈!」花道士邊樂邊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顯然元媵的受傷令她無比興奮。
阮真真傻了眼。這個女人,原來跟剛才那伙人是一樣的,都是出于自己的目的前來看看元媵到底死沒死。
這里與別處有何兩樣?一樣的世態炎涼,人心叵測,人人都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顧他人的死活。與信陽侯府那個虎穴比起來,這里不過又是一處狼窩罷了!
「偶為共命鳥,都是可憐蟲」啊!阮真真心下一寒,忍不住望向床榻上可憐的傷患,稍微同情了一下。
「吵死了……再不住嘴……咳咳……年底利息加收三倍……」床榻上飄來上氣不接下氣很像快要斷氣的聲音。
「喔喔,小女子不打擾您休息了,馬上就滾……您老人家好好休息養傷,切記一定要遺臭萬年啊!」花道士見勢不妙,立即收拾包袱走人。
「那我也走了,你可得好好活著,千萬別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啊!」老板娘瞧見重病號醒了,也趕快跟著花道士溜掉,完全沒擔心房里還留著一個極其危險的頭號元凶。
難道她們就不怕她再次出手將元媵打死?清澈的視線掃向床榻,見元媵似乎仍然閉著眼楮,阮真真悄悄地移動腳步,想離開這里。
第3章(1)
月光如水,月下可賞荷。
小耳朵,我好悶啊,你給我講講宮外的事情吧!
小耳朵,你餓不餓,咱們悄悄到御膳房偷的點吃的吧?
小耳朵,你會武功啊?我也好想學的,可惜他們不讓。
小耳朵,我好想離開這里,到外面去啊……
少年郁悶的面容,女孩冷漠的神情,卻因語氣中的無奈而微微動容。
是的,她也想離開,到一個他們找不到的地方藏起來……
她想溜走……「別浪費時間了,你是出不去的。」床上驀然又傳來有氣無力的聲音。
腳步猛地停住,阮真真轉過頭瞪著床榻上的男人,他不是閉著眼楮嗎?怎麼知道她想做什麼?
「我一開口,不三不四就會過來攔住你……對付他們倆,你有多大的勝算?」
沒有任何勝算!那對年紀能當她祖父祖母的老人家,光是先前的幾聲怒吼,就知道內功驚人,她可不打無把握之仗。
「就算你出了宅子……也出不了鎮子。」他斷斷續續地說︰「剛才那些人,我是他們的債主,你既然進了鎮子,又傷了我,沒有我的話……他們不會放你離開的。」
那怎麼辦?非得一不做二不休,狠狠心再過去補上一掌將他滅口了拉倒嗎?
阮真真心下思忖著,又听他道︰「就算你殺了我,那些人不見得就會放過你……雖然他們興許會高興一陣,可他們的心腸都壞得狠,不但不會感激你,也許還會將你滅口,這筆生意,你覺得劃算嗎?」
單憑她的觀察,這種缺德事兒那伙人絕對是干得出來的!別的不論,看他們對這元公子的態度就知道了,一個個沒一盞是省油的燈。
「那你想怎樣?」左也不是,右也不成,阮真真沉不住氣了。活了十九年,她還從未遇過一個能將她由里到外看得如此透徹之人,他究竟想干什麼?
「等我好了,再告訴你不遲。」他喘了口氣,不說話了。
他其實是想說︰「等我好了,再跟你算帳」吧!阮真真暗自冷笑。
夜深了,燭火有些微微弱起來。
門「吱呀」一聲開了,老太婆端著一碗藥從外面進來,還不忘憤然瞪她一眼,再小心翼翼地服侍元媵喝完藥,躺下,挾好被子,才沒好氣地對阮真真道︰「還愣著干什麼?到隔壁去洗澡換衣服拿被子。」
「拿被子……做什麼?」洗澡換衣服她懂,但拿被子干嘛?
「當然是在這里守著公子,萬一公子晚上有什麼事……哼!」老太婆重重一哼,言下之意是如果她家寶貝公子夜里不小心翹辮子了,那她這個凶手也別想活見到明天的太陽了,只能以***謝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