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每次見你這個姿勢都覺得你要走了。」鄰安旬霸道地握緊了她的手腕,語氣卻是意料之外的柔軟,「書上說,喜歡做這個姿勢的人是因為缺少安全感,是……真的吧?」
蘇奐伊慌忙避開他坦直的視線,「書上的話,又有幾句是真的?」
「我們,是一樣的人。」沒料到鄰安旬卻是說出這麼一句話來,「蘇奐伊,我們是一樣的人。」他又兀自重復了一遍,聲音輕柔得像在自言自語,「缺少安全感,所以不肯輕易相信別人……即便是很愛的人。」
他失神地搖搖頭,茶色的眼楮里流露出至深的疲倦,「你說的對,書上的話,的確沒有幾句是真的。說什麼‘愛能超越一切’……但光有愛又能怎麼樣呢?如果連深愛的人都不願相信,又怎麼能騙自己堅定不移地走下去,愛下去……」
低柔的話語繾綣縈繞在耳畔,抽芽長成墨綠的藤,纏上了指尖,一直纏到了心里。堅持太久的防範也疲憊不堪得,想要退出這場角逐……
這個男人,太言不由衷的男人,明明最擅長用漫不經心的口吻說著那些半真半假的話,將所有的真實想法都藏得極深——她從來都看不透,然而偏偏,每當他露出這樣的神情時,她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他,想要,真心去愛他啊……
「我們,確實是一樣的人。安旬。」蘇奐伊第一次這樣喊他,些許苦澀的笑容漸漸漫上嘴角,凝成的笑渦卻是溫柔的,也嫵媚的,「你不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你,所以我們從來不肯對彼此講真話。從來,都不肯……這樣很累,不是嗎?」她深吸一口氣,卸去了太重的包袱,反而變得輕松起來,「那麼這一次,由我先說一句真話好了。」
說罷她背過身去,往外走了幾步,然後停下來,「你那天說的‘彼此彼此’,是錯的。即便你心里沒有我的位置,我也沒有辦法忽略你的存在。」
語氣竟是出奇的平靜。鄰安旬怔忡了好半晌,然後抿住嘴角的笑意,反問她一句︰「我為什麼要相信你的話?」
「你愛信不信。」蘇奐伊再度被他氣到。
「‘彼此彼此’——那樣的話,我以後都不會再說了。」身後,鄰安旬的聲音低下來,像在小心翼翼地尋找著最合適的措辭,「听好了,蘇奐伊,我要說的也是真話。可我同樣不想騙你,我並不能保證這樣的真話究竟能說多久——」
那一刻,蘇奐伊的心跳驟然變快,緊張地听著他接下來的話語像奇妙的音符一個個地跳進耳朵里,清晰的,也惡劣的。
「我對你的在意程度,永遠要比你的多……那麼一點點點。」
蘇奐伊驀地回過頭去,卻在望見他臉上的貓須印子時忍不住「撲哧」笑出聲,「那好啊,反正——是我賺了。」
山頂上的霧氣很濃,厚厚的一層卷著又一層撲面而來,大面積覆蓋了視野,似乎稍不留神就會跟眾人走散。
「Action!」導演一聲令下,燈霧重疊的鏡頭前,鄰安旬和其他幾位名模已經開始了最後一輪的EVE時裝秀。
「那個女人是你的新目標吧?」Jasmine單手扶上鄰安旬的肩,視線對著鏡頭,些許調侃的話卻是對著身前的男人說的。
听出她語氣里的諷刺,鄰安旬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你好像說錯了。」他轉身摟住她的腰,溫軟的氣息吐在她的耳畔——是導演規定的動作,親昵的姿勢,可惜彼此凝望的眼神里沒有半點感情在,「我從來就沒有過其他的目標,不是嗎?」
坦然的眼神也可以說著漫不經心的話,卻讓Jasmine不得不面對這個殘酷的事實。他已經在無形中徹底折斷了兩人之間千絲萬縷的關系。
「Eric,你從來就不肯輕易接納別人……你太認真、太苛刻,哪怕一點點的錯誤都會被你放大成無數倍……」Jasmine臉上的笑容嬌媚如花,語氣里卻透著淒楚的涼意,「我不信,你真能毫無保留地接納她?別自欺欺人了,Er?鄄ic,我不信的……」自私的話分明是在安慰著自己——她那麼愛他,又怎麼甘心眼巴巴地見他幸福見他好?
「是啊,我也不信。」鄰安旬眼里的茶色流質沉澱下來,襯著他的神情只顯得疏冷,「除了我的家人,起碼我現在還做不到——對其他人也可以毫無保留地相信,即便是她。」他笑了笑,似乎並不介意告訴她這個事實。
確實,自小對黑暗的恐懼養成了他敏感又多疑的性格,即便是蘇奐伊——那唯一令他想用心用意對待的女人,他也不可能完完全全地相信她。他需要時間,或許會很長,很長……
「你知不知道,Eric——我最恨的就是你這一點!渾身長滿了刺,永遠都不肯相信別人!」Jasmine氣至痛處,一把捉住鄰安旬的衣襟,忘了自己還在鏡頭面前,就這麼激動地朝他大吼出聲,「混蛋!你的眼里除了你爸你媽還有你那不男不女的妹妹,究竟還能容得下什麼人?沒心沒肺——你真是沒心沒肺!既然誰都不願意相信,你干脆去自生自滅好了!」
Jasmine這麼一吼,立時所有的人目光都齊聚到這兩人身上,因為太過震驚,連導演都忘了喊「Cut」。
下一刻,只見鄰安旬淡淡地推開了那個聲辭激烈的女人,往後退了幾步,「Jasmine,這樣的話你已經說了第二遍了。」他的眼神冷若寒霜——素來懶興的他從未流露出那樣的神情,那樣殘冷的,分明是隱忍著莫大恨意的神情,「記住,我不想再听第三遍。」
這樣的話無疑是一種警告。
四周一下子安靜下來,似乎是震懾于這個男人鋒利的眼神忘了說話。
蘇奐伊就站在不遠的地方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看著那個男人將拳頭握緊,用力握到青筋畢現——意味著他正在竭力克制。
眼簾垂下來,蘇奐伊嘴角的笑容也落了一層苦澀,從心底滿滿溢出的情感不知是惆悵還是心疼。鄰安旬,是個自制力極佳的男人啊。即便是這麼強烈的憤怒,也都可以完美地維持住自己的君子風度……
似乎素不相識的女人間也很容易就牽生出某種同病相憐的情感。看著Jasmine紅紅的眼眶,蘇奐伊忽然竟同情起這個女人來。其實她說的話又何嘗有錯呢?鄰安旬原本就是個極難被打動的人——所以他永遠都不會卸下心底的防備,對你交付真心。
恍然間,她又回憶起了在車上的那一幕——櫻花爛漫以及掌心貼合時的溫暖,一定也是因為他想甩開這個女人,所以才會主動去接近她……明明前一天還可以共棲共宿,一旦厭倦了就迫不及待要甩開對方了嗎?真是個,好殘酷的男人……
幸好、幸……好……她對他的感覺,只是那麼一點。可以取舍有度,可以進退合宜。即便貪戀著他指尖的溫暖也可以淺嘗即止。是……可以的吧……
蘇奐伊無言地轉過身,往濃霧深處走去。此時此刻,她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第7章(2)
山澗的雲霧彌漫成了詩里才有的仙境,參天大樹欣欣榮榮地往雲巔里長著,似乎從來不受凡塵的叨擾。漫步在這樣的地方,總是很容易就讓人松下心弦忘了時間。而等蘇奐伊從獨自散心中回過神時,向晚的暮色已經深了好幾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