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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不為賊 第9頁

作者︰賴刁刁

疾風可以猜得到她們交頭接耳的內容,定不是什麼好話。他浪跡江湖慣了,又何須在意婦人嚼舌根?可阿顏卻不同。想到此處,他加快步伐,領著她走過這條繁華街道。四周是洶涌人潮,他側過未被她拉住的右臂,開闢一條屬于二人的通路來。

周圍的人語聲听不真切,似是切近,卻又似是遙遠。明月之下,仿佛只有他與她立足的方寸之地,在這初春微涼的夜晚中,圈起一片暖意。

疾風微偏頭垂眼,便可以看見那個挽著自己的胳膊、正小口小口地舌忝著糖葫蘆的女孩,孩童一般無憂無慮的笑容,綻在她的面上。

忽然間,疾風很羨慕她。若能像她一樣,將口中甘甜的味道,作為快樂的源泉,自此,遠離那些江湖紛爭與糾葛,遠離那些武功與名利——或許,亦是一種別樣的痛快。

心中驟然清明,原先,他只怨她太傻,時至今日,他只怨自己不夠痴。

這已是離開杜伯欽家的一個月之後,疾風的腿傷也已痊愈。在這月余之中,他帶著她行路,帶她看山看水,看她從未見過的風景,帶她看城看鎮,看她從未見過的繁華。而這燈會,更是她期盼許久的。

最初,見她正直芳華卻是痴痴呆呆,不免有些可憐她。後來,又因腿傷之事,打算還情報恩。直至今日,與她相處也有月余,疾風終于明白,可憐也好,還情也罷,他只知,他並不介意這樣帶著痴傻的她,走遍海角天涯。

春夜的風,還蘊著些微的涼意。一陣夜風拂過,惹得阿顏「阿嚏」一聲,手一顫,竟將攥在手心尚未吃完的糖棍抖在了地上。她嘟囔一句「哎呀」,彎腰就想去撿,卻被疾風一手攔住,「別撿,髒了。」

「可是……」她望著腳下沾了塵土的糖葫蘆,垮下臉來,嘴里嘀嘀咕咕個不停。疾風雖听不清她在嘀咕什麼,但也知定月兌不了一個「糖」字。他解下外衫披在她身上,出言相哄︰「一會兒再買給你便是。」

外衫還沾著體溫,阿顏頓時覺得暖和起來。她忙不迭地將手塞進了袖中。過長的袖子令她覺得新奇,學著唱戲的樣子甩了兩把,「嘿嘿」一笑,又將袖口攥進了手心里,緊緊捏住,不讓暖意散開。

終于不再執著于糖棍的她,再度抬眼望向街邊的花燈。紅的花綠的葉,她叫不上名兒來,只覺得又亮又好看!她忍不住拽著他的胳膊,向那賣花燈的攤兒走去,「瑞之瑞之,看那個!」

疾風也任由著她拽,將她興高采烈的模樣,收進了眼底。

攤子上,各樣的花燈一應俱全。宮燈自然不用說,還有精致的蓮花燈,幾乎讓阿顏看呆了眼。小販見狀慌忙招呼︰「姑娘,您看看,我家的花燈又好又便宜!」

說著,他拎起一只兔兒燈,笑道︰「您瞧瞧,這兔燈扎得可好?遠近的姑娘們,都喜歡得緊哩!」

阿顏順著他所指,望向那兔兒燈。雪白的耳朵,紅紅的眼,爪子里還抓著一個紙染的青菜葉兒——

「丫頭,你若再光吃菜,將來要跟這兔子似的,成了紅眼了。」耳邊忽然響起陌生的男聲,言語之中,帶著笑意。

咦?是誰在說話?阿顏迷惑地轉過頭去,望向身側的伍瑞之。

見她一臉迷惘,疾風輕聲問︰「怎麼了?」

「瑞之瑞之,你剛才說什麼?」

疾風斂眉,「我什麼也沒說過。」

對了,那個聲音不是瑞之的,和瑞之不一樣。阿顏迷茫地搖了搖頭,卻听耳邊傳來爽朗笑聲︰「丫頭,這麼個吃法,你還要不要牙了?來,劍招還是糖,你只能選一樣。」

她想吃糖,她也想學阿爹的劍招啊。

咦?阿爹?阿爹又是誰?她不認得,她只知老頭兒和瑞之,她不認得什麼阿爹。

眼前忽閃過陌生卻又熟悉的面容來。那人笑著模著她的腦袋,大手一伸,將小小的她抱了起來。她騎在他的肩膀上,可以看見整條街的花燈。她將抓著竹枝的小手縮進了厚厚的棉衣里,竹枝的頂端掛著的是亮堂堂的兔兒燈。

阿顏猛地伸出手去,一把搶過小販手里的兔兒燈,嚇了小販一跳。她低頭去望,緊抓竹枝的縴長五指,與腦海中那短短圓圓的胖小手,重疊在一起,卻又大相徑庭。

「阿顏?阿顏?你怎了?」

誰在喚她阿顏?

「丫頭,乖,等你再長大些,阿爹再教你這招。」

誰又是她阿爹?

耳邊鬧哄哄地響成一片,各樣的聲音鑽入耳中,像是千萬根針,從耳朵眼里涌了進來,直直扎進她的腦袋里。

她痛得抱住頭,整個人蹲了下來。忽然之間,她的肩膀被人扶住,面前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正一臉焦急地沖她大吼。她卻听不見他在吼什麼。

腦中似是有萬只蛇蟲啃咬,阿顏忍不住抱頭在地上翻滾。疾風大驚,伸手抱住她。然而阿顏神志已失,只覺得右掌被他緊緊握住,似是無邊苦海之中唯一的浮木——這,便是她最後的知覺。

深沉暗夜,萬籟俱寂。

空蕩蕩的街道之上,只有一個更夫,提著銅鑼慢吞吞地走著。他敲一聲梆,喚一聲「小心火燭」,劃破了這片靜默。就在他打仰面打一個哈欠之時,忽見牆頭上人影一閃。

一道黑影,竟似大鵬展翅一般,急急劃過,不過眨眼的工夫就再也望不見。驚得更夫揉了揉眼鏡,差點以為自己見了鬼。

夜風寒,迎面而來。疾風將阿顏背在背上,施展全身能為,狂奔不休,當真人如其名,身形如風如電。

奔,奔,奔!

腦中只有這一個念頭,讓他腳步點動不停,直向小鎮疾奔而去!

背上的阿顏陷入昏睡之中,微弱的氣息噴在他的頸上。想起先前所見一幕,疾風在心中將自個兒罵了千次萬次。他這個蠢貨,明知阿顏有病,竟帶著她在外面晃了一個多月,未曾服藥!他簡直……他才是那天下第一的蠢蛋!

咬緊牙關,他已是箭步如飛,卻恨不得自己的輕功能夠再高些,恨不能即刻便將她送回小鎮才好!

也不知奔了多久,終于瞧見那熟悉小院。疾風足下連點兩下,直直踹著牆壁,縱身躍入牆內,「杜伯欽!」

這一聲吼,讓里屋亮起了燭光。片刻之後,青年帶著淡淡疲倦笑容,推門而出,「哈,我猜得不錯,是時候了。」

見他此時還有心情笑語,疾風心中大怒。可一思及是自己疏忽,害阿顏犯病,他強壓下怒火,低聲下氣地向對方道歉︰「杜伯欽,這事怪我無腦。你快些看她!」

說到後半句,他的口氣又急了起來。可杜伯欽卻半點也不著急似的,只是淡淡陳述,讓疾風將阿顏背至小屋,並讓她在床上躺下,蓋好薄被。

見他往外走,疾風驚道︰「藥呢?你不給她吃藥?」

「無需,」杜伯欽搖首,淡道,「你隨我來。」

疾風放不下沉睡不醒的阿顏,又不能違背杜伯欽的意思。他遲疑了片刻,思及杜伯欽畢竟是從小將阿顏帶大的醫師,決計不會害她,于是最終听了對方的話,走出屋,隨杜伯欽踏入院內。

雲微移,露出皎潔月光來,映上這不大的庭院。疾風見狀一驚。先前急著為阿顏治病,不曾多想,現下一瞧,這院竟是邋遢成了一片,再無一月前所見的景致。

院中藥草死的死,蔫的蔫。雜草長得頗高,顯是許久沒有人整理過。柴垛歪歪斜斜堆在牆角,石凳也已倒下,橫躺在雜草之中。唯獨那一棵梨花樹,無甚大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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