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容華听得兩耳發燙,心音促急。
被他幾近粗暴地勒在臂彎里,似該掙扎生氣,但……某個他不知道的所在正涌出一些什麼,有驚有喜,想嘆想笑,覺得必須離珍二遠些,又覺遠離了、錯過了,不能深交,胸內有淡淡的痛、深深的悵惘……
此次救助殷叔、直搗馬賊老窩相救廣豐號伙計等事,游石珍雖要他別承這份情,但怎麼能夠?
當時在深井囚室,若非珍二即時將他扯開,在面對那道飛箭機關時,自己即便不死也必受重傷。
可他什麼都沒提,仿佛那並非什麼大事,而大事是……一副家伙打姑娘?胡亂想,面紅耳赤,他腦袋有些發昏,身子有些古怪。
被珍二惡狠狠困住,他竟覺……覺得珍二的胸懷硬邦邦、熱呼呼、暖烘烘,令人很想……就這麼靠著、賴著……
游石珍見他不語,以為他被堵得無話可說,遂眯眼笑,繼續搶進——
「穆大少,是說,唔……這麼近近再近近瞧你,有句話擱在我心里,不說不痛快啊!」一頓,他掂過自個兒胯下的大手改去捏文秀公子的雪顎,還歪著頭輕佻打量,學惡霸口氣嘿嘿笑道︰「娘子,你生得很俊呀!真讓人心癢難耐啊心癢難耐,不如從了哥哥我,咱小倆口就地就來?」
雖說恩怨兩清,但穆大少依舊這樣好玩,逮到機會豈能不玩?
什麼「娘子」、什麼「小倆口」的,穆容華明知某人故意鬧他,心卻如擂鼓般震得砰砰山響。
不應該啊,這朦朧而起的心思太柔、太軟。
他定然累了,才會掌不住心緒。
「咦?」游石珍以為勾在臂彎里的腦袋瓜又會抬得高高斜睨他,結果任他又勒又捆的人卻掙扎起來。
他松開鉗制,就見穆容華有些搖晃地起身,待站定,朝他深深作了個揖。
「此次穆家關外遇難,多謝珍二爺鼎力相助,穆某銘感五內,必承此情。」
「你……喂?!穆容華——」
游石珍大驚,因眼前盈盈而立的人兒朝他一拜之後,身子根本不及打直,已整個往前栽倒!
第4章(1)
虧得游石珍眼明手快,橫臂一攔,將穆大少險些蹭了地的臉給挽救了。五指一張,本要朝那張俊雅面容掮打下去,看能不能把人拍個清醒,但下不了手!
穆大少的臉色極差,蹭掉淺淺胭脂,唇上幾無血色,身子仿佛極不舒服輕蹙,緊閉雙眸,他是沒暈,卻費勁忍痛似。
包驚心動魄的是,游石珍發現他身上嫁衣不僅紅,還紅得滲出鮮血!
「受了傷為何不說?!」腦中想到的只有這可能,沖出口便是咆吼。
「我沒……不、不是……」
穆容華痛到細細抽搐,話都說不齊全。
他欲扯住意志,但疼痛在月復內不住擴張,明明那宮囊里盤踞的是一股沉重寒氣,被迫瀉出的卻是涓涓的溫熱血液。
游石珍將他打橫抱高,朝某座溫暖的羊皮帳疾步飛馳。
怎麼辦?怎麼辦?這樣不對!這樣不好!這樣……著實太糟!
自身秘密快要守不住了,但他怎就真的賴在男人懷里,像渴求一份保命的溫暖,這般虛弱無助,這般……不似他……
神識如游絲,游絲飄離前,他听到寶綿丫頭因萬分焦急而磨出的沙嗄喉音,听到朗青急急追問和呼叫,听到騷動漸起,最後最後,他听到抱著他疾奔的男人,不知朝誰揚聲厲問——
「絲姆嬤嬤人呢?!」
穆容華揪緊男人衣襟,想告訴他,別把事張揚了,想說,自個兒忍得了痛,再忍忍就能撐過,想求,求他讓他靜靜躺下、蜷著、縮著、等著,然後痛就會很慢、很慢的消退,他能自理,他沒事的。
無奈血氣剝離,沉重的空虛感帶來鈍痛,一下下鑿進丹田、鑿入下月復。
他擠不出聲音。
穆大少雪額滲汗,痛到想暈都沒法子暈個徹底。
游石珍抱人沖進那座充當新人喜帳的羊皮帳子,將他往厚厚毛毯上一擱,隨即動手要解掉那層層疊疊的嫁衣,寶綿像只發狂的小馬飛奔進來,也不怕受傷,只管用力沖撞意圖「非禮」主子的高大男人。
「你干什麼?!小丫頭……別鬧!別鬧——」游石珍被一下再一下推撞,五指陡抓寶綿背心,一把提起。「接去!」見朗青亦著急奔入,他干脆將小泵娘拋去給少年管著。
絲姆嬤嬤被請了來,踏進帳子誰也不瞧,只快步走到穆容華身畔。
看了幾眼,再模起腕脈一把量,斜眼掃去,見單膝跪在一旁的游石珍正急著掀開病人的大紅羅裙,絲姆嬤嬤一掌便往游石珍後腦勺狠狠拍下——
「給我安分點!泵娘家的裙子、褲子,能讓你想掀就掀、想月兌就月兌嗎?」
「他是男的!」游石珍按著腦袋中招之處,利眉翻飛。
絲姆嬤嬤冷哼了聲,懶得費唇舌分辯,僅一將游石珍擠開。「出去!你,還有你,都滾到帳外,你,留……」她指節分明的枯手分別指向珍二和朗青,最後再指向寶綿。
游石珍遭下咒似定住不動,絲姆嬤嬤罵道︰「別杵在這兒擋道,姑娘家落紅不止,又急又快,你想她死嗎?!」
游石珍不想穆大少死,他只想「他」……不,還是「她」,給他一個交代!絲姆嬤嬤已在羊皮帳內待了許久,幾位牧民大嬸早起替大伙兒備熱食,亦幫忙燒了好些熱水送進,那一桶桶清水還是游石珍和朗青從坡下清溪提回來的。
被救出的穆家伙計們听到自家主爺病倒之事,一早全擠過來探問。
朗青被問得脹紅臉,說話結結巴巴,待瞧見游石珍死死盯住自己,少年更是抓頭撓耳,真想挖個洞把自個兒埋掉了事。
「所以你家主子是?」話未問盡,淡淡語音更具脅迫意味,游石珍兩手抱胸,
昂藏而立,居高臨下眯瞪該是早已清楚內情的少年。
結果朗青抱頭蹲成一球,低聲哀嚷。「穆少就是穆少啊!」
很理所當然,很理直氣壯,不管是男是女,在少年眼中,穆容華就是穆容華。跟著就見朗青開始自虐、不知所措抓扯頭發,喃喃道︰「完了完了,要被義父知道,肯定被罰慘的,義父叮囑過,要護好少爺的,穆少的事,不能教誰知了去,現下成什麼樣了?完了完了完了,真的完了……」
游石珍眼角抽搐,額角更直抽個沒停。
今日預計要與牧民朋友們商議關于馬賊賊窩善後之事,結果鬧這麼一出,他根本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定心。
待得商議一有結果,過了午,他與他的人本應該啟程返家,如此才能趕在日落前回到馬場,他卻遣手下們先行,亦安排穆家七、八名伙計先回廣豐號關外貨棧,而他獨自留下。
畢竟不把事鬧個清楚明白,他、他怎咽得下這口氣?!
越想越混亂,穆大少……明明是條漢子,怎是……怎會是……如何可能?!
這一次當真神擋殺神、魔擋滅魔,他大步流星朝那座羊皮帳子而去,頓也沒頓,一把掀開厚氈簾子闖進,險些與正要步出的絲姆嬤嬤撞作一團。
半個時辰前,穆容華月復下的抽疼才見緩和,依舊是痛,但已不再痛得冷汗涔涔、熱淚濡睫。在貼身小丫鬟幫忙下,換上了干淨衣物,這套衣物是絲姆嬤嬤取來的,款式偏中性,男女皆宜,而在終于整理好自己之後,也才能寧定思緒,與絲姆嬤嬤有一場交談——
「嬤螗是醫者?」虛弱穩聲。
「勉強算是。」老嬤嬤削瘦的褐臉盡顯滄桑,銳眸似能洞悉一切世間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