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寶……岑瑟棋在心里嘆息道,你才是真正的奇女子。
「這只是你的猜測,可有何證據?」閔延竟不自覺地緩和了語氣。
「若民女沒猜錯的話,證據應該還留在宇文淵的身體里。真凶殺人,必然也會留下蛛絲馬跡。」蘇瞳若轉而看了一眼岑瑟棋,「所以民女懇請夫人切膚驗尸。」
岑瑟棋沉默了下,而後自袖中取出隨身攜帶的柳葉彎刀,神色平靜地對著宇文淵的尸體,「你只需告訴我,該從哪個位置動刀。我略通醫術,切膚拆骨之事應該比你熟練些。」
說罷便開始解死者的衣衫,她的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直至看見宇文淵胸口的一道淺褐色的印痕,細細地蜿蜒而下,「這是……」
蘇瞳若的眼里掠過一抹精光,「取心髒位置!」她篤定道。
岑瑟棋依言照做,刀刃劃開胸前的皮膚,卻突然「啊」地尖叫一聲!閔延趕忙沖上去一瞧也被嚇得倒吸一口涼氣——宇文淵的心髒竟萎縮得只剩了核桃般的大小!
「果然,這才是導致宇文淵死亡的真正原因。」蘇瞳若淡淡開口,「民女沒有猜錯,其實宇文淵早在半個月前便已遇害,而凶手故意留著他的尸體不腐,並易容成他的模樣,到最後便是為了嫁禍給紫楚。」她再度跪倒在地,仰起臉一字一頓,「閔大人,紫楚那日是為了救民女才不得已出手傷了宇文淵的肉身,沒想到卻因此中了凶手的計,還望閔大人明鑒!還紫楚,也是還宇文淵一個清白!」
閔延的眉頭皺了起來,似有猶疑,「這……」
「閔大人,瑟棋願意為她作證。」接話的卻是岑瑟棋,她望著宇文淵的尸體,臉上升起一種釋然的笑意,仿佛那瞬已經看穿了一切,「一日夫妻百日恩,瑟棋與外子成親三年,對他的言行舉止再清楚不過。多謝阿寶姑娘提醒,才讓瑟棋茅塞頓開——後來出現的宇文淵,確實不是真的宇文淵。」
蘇瞳若欣喜地回眸看她,眼眸清亮存著一絲感激。
「既然如此——」
閔延話未說話,卻被急匆匆趕來的衙役打斷——「不好了郡守大人!有人劫獄!把三日前關押的犯人給劫走了!」
蘇瞳若眼前竟有一瞬的昏眩,「是……哪個犯人?」她顫抖著聲音問。
「就是那個姓上官的!」
「轟隆隆」——晴空一聲炸雷,緊接著大雨傾盆而下,打濕了白花簇擁中的「奠」字。
天道無常,世事亦無常。
雨還在下,路上行人皆倉惶奔走,唯有蘇瞳若一個人撐著傘幽幽蕩蕩走在雨里。
桃花傘面橫斷了飄斜的雨勢,「滴答」濺出大朵水花,落到傘外重又連綿成線。一如傘下蒼白如紙的容顏,漫無目的地在空巷子里彷徨,雨水沾濕了衣裳也渾然不覺。
許多畫面在腦海里紛亂疊織,蘇瞳若恍惚記起來,那年她被接回蘇家也是下著這樣的雨,路面到處都是泥濘,她因穿著嶄新的繡鞋便賴在馬車上不願出來,那個時候啊……是姐姐一手打著雨傘,一手提著她的腰將她拎回家去的——姐姐其實並不溫柔,甚至是比任何人待她都要冷漠,但唯有在姐姐身邊,她才能感受到那種血肉相連的親切。
那是她同父異母的姐姐,長她十三歲的姐姐,蘇廂辭。
姐姐對她說︰「你娘是個戲子,在蘇家並沒有什麼名分,所以死前將你丟在臨瑤庵養大。」
輕描淡寫的句子,自姐姐嘴里說出來不摻雜半點情感,遠遠不及爹看她時滿眼的憐惜與無可奈何。偏她就是喜歡這樣的姐姐,喜歡她的凌厲干練和那麼一點置身事外的淡漠寡情。但後來遇到那個男人,卻是截然不同的情況——
那一月桃花飛渡,間關鶯訴,他那一身書生意氣啊,在那三月春風里一如草長鶯飛的興然。恍然間她睜開眼楮便看到一片榮光,洋洋灑灑篩進緊閉的窗隙里。她懵然不知,原來從前的十五年仿佛都在沉睡,只等著他來喚醒,等著破繭成蝶,在藍天下與他一起翩然……
那個男人完全不同于姐姐,他瀟灑張揚,他放浪不羈,他揮毫潑墨毫不掩飾自己的風情,也從來不會冒充正經君子——他的眉,他的眼,滿滿的都是調情的意欲。偏偏,就是這眉目傳情,把酒言歡的明月風流,竟越發讓她割舍不下……
那日客棹迎波,他用衣袖為她遮擋陽光,衣服上蘭芷的燻香一直在她心尖飄飄蕩蕩。
那日隔著窗扉,他溫柔反握住她的手,似笑似嘆道︰我……不會趕你走。
那日晴光轉午,曉夢迷蝶,他那突如其來的吻,傾訴心頭壓抑的纏綿。
……
蘇瞳若突然「吃吃」笑出聲來,手中的紙傘飄然跌落,她抬頭望天——是她第一次那麼近地接觸到陽光,藏在烏雲後面,只微微露出一點幽金色的輪廓。雨珠打在臉上,很痛。
若是就這樣站下去……會不會死?
想到這樣的結局,蘇瞳若竟體會到一種近乎報復的快感。然而她的身體卻再也支撐不住她的意識,接連三日的寢食無律,終于令她心力交瘁地昏厥在地——
臨陷黑暗前的一瞬,有雙手將她攬入懷里。
「阿寶……是你。」耳畔的聲音喚得極其小心,將紙傘撐到她的頭頂。陌生男子的容顏清俊秀雅,飽含憐惜的神色,卻不是心心念念的他。
不是紫楚啊……
蘇瞳若眨了眨眼楮,虛弱笑了,「你是……」她目露疑惑,無意間模到他手心的一層厚繭。
「隨我回去吧。」
蘇瞳若沒有拒絕,甚至在闔眼的前一瞬還揚起一抹嫣麗的笑容,「多謝公子。」
那笑容,足令天下失色。
她知道他個人是誰——
李宓。
第七章迷花倚石忽已暝(1)
還未入夜,但密室里陰暗無光。
隱約有細微的腳步聲自外面響起,被困在密室里的上官紫楚吃力地眯了眯眼,想要透過暗門上唯一一道隙縫望出去,才邁出一小步,「 啷……」腳踝上的鐵鏈子發出刺耳的踫撞聲,三日前被迫服下的「髏骨散」的毒性重又發作,一陣陣嚙噬的痛楚穿透四肢百骸。
「呵……」上官紫楚自嘲地笑出聲,定是錯覺吧,他竟以為……來的人會是她?!
「轟隆——」密室的機關暗門竟被來人輕松開啟,迎面而來一陣幽蘭的香風,而等上官紫楚抬頭去看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阿寶?」
「噓——」蘇瞳若趕緊封住他的口,輕輕咬著他的耳朵道,「我是毒癱了李宓才取來密室鑰匙的,他的人興許就快發現了。你……怕不怕?」不等他回答,她的手指已經撫模上他的臉頰,露出會心的笑容,「真好,我又看到你了。看到你……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听起來好像不是為了救他才來,而是為了看他一面。
上官紫楚的心頭微微一悸,隱約覺得今晚的她不同尋常,「阿寶……」他輕柔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掌心一片冰涼,像是從骨子里滲透出來的寒意,「怎麼了?」
「紫楚想知道我是怎麼治李宓的嗎?」蘇瞳若嫣然一笑,裊裊後退幾步,「是因為龍魘香。李宓用它來存尸,卻不知道,當龍魘香遇上中冷泉之水與碧螺春之後,便會生成特殊的效果——吸噬功力。」她眨眨眼說得輕巧,眸中清光流轉,「所以我只是邀他喝了一杯茶,便讓他武功盡失形同廢人。誰叫他痴迷于我的美貌而疏了防範?呵——」
她笑出聲,幽幽的語氣更令人覺得淒然,那種好似快要哭出來的笑容——「紫楚你道,我是不是個狐狸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