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李宓的手心有繭子,而宇文淵沒有,他方才掐著我的脖子時我才知道——是李宓用傀儡術操控了他的身體,故意逼你對宇文淵動手——但是——但是你不要自責,求你不要自責好不好?因為你不是殺人凶手啊,真正的凶手是李宓,是李宓才對!」蘇瞳若急得有些不知所措地解釋道,「紫楚,紫楚——」
上官紫楚猶在怔忡當中,根本听不清她的話,恍然間只听見外面一聲淒厲的尖叫——
「救命啊——殺人了——」
腦海里陡然一片虛無,連同理智也被四面涌來的嘈雜聲淹沒……
殺人了……
是他……殺了宇文淵……
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抬眼望著臉色慘白的岑瑟棋以及聞風趕來的衙役,沒有多余的解釋,只平靜地道出幾個字︰「人是我殺的。」
「不是!」蘇瞳若突然尖叫一聲,攔在上官紫楚面前,「宇文淵不是他殺的!不是!」她盯著岑瑟棋,聲音嘶啞得像是從嗓子眼里擠出來的,「宇文夫人,你與紫楚相識這麼久,難道不清楚他的為人?他寧願自己受委屈,也不可能會傷害自己的朋友——所以當初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子嫁入宇文府,甚至連自己的心意都不曾表明!」
「阿寶?」上官紫楚驚愕地看著她,不敢相信她竟說出這番話來。
「是這樣的嗎?當年你不辭而別,就是因為——我嫁給了他?」岑瑟棋退後幾步,她的眼神變得說不出的古怪,「所以你現在後悔了?所以你殺了他——是,這樣的嗎?」
蘇瞳若的臉色煞然變白,但下瞬竟然笑出聲來︰「呵,呵呵……你道,竟是這樣的?!」她的笑聲淒涼而破碎,不再理會那些人竊竊私語的指點和猜忌,她只是望著上官紫楚,那樣深情而執迷地望著,「紫楚,這樣的女人真的不值得你去交付真心呀,」她蹲去,溫柔捧住他的臉頰,「所以不要再愛她了,好不好?」
她輕輕巧巧地道出這一句,笑容嬌媚而嫣柔,「誰叫你這般多情,可惜多情總被無情惱,但是以後——以後不會了啊……」她的眼里已然有了淚光,手指摩挲著他蒼白的臉頰,「如果你還是覺得歉疚的話,至少讓我陪你一起——」
卻被上官紫楚輕輕封住嘴,「不可以,唯獨這一次,不可以陪我。」
「為什麼?」蘇瞳若突然狠狠地一甩衣袖,「為什麼為什麼?」她連問了三句為什麼,縴弱的身體劇烈顫抖著,仿佛隨時都能失去支撐倒下來,不能——她不能接受啊!「就因為……我比她晚了幾年與你相識,所以那麼……不值得你信任嗎?」她紅著眼眶哽咽問道。
「不是,阿寶,正因為我相信你——」上官紫楚溫柔笑了,扶住她的肩膀,「因為只有你安然無恙地活著,才有辦法替我申冤。當所有人都與我為敵時,只有你會站在我這一邊,也只有你能救我,不是嗎?」
幸好,哪怕整個世界都棄他而去時,他還有她——
得一知己,此生無憾。
他起身離開前留下最後的耳語︰「照顧好自己,等回來了……我帶你去吃荷葉蒸糯。」
蘇瞳若忍淚點頭,「承君一諾。」
「絕不食言。」
第六章莫待無花空折枝(2)
三日後,宇文淵入殮之時。
「夫人,節哀順變。」
新上任的江南郡守閔延望著岑瑟棋蒼白枯槁的面容,嘆了口氣。他今日前來不只是因為與宇文淵的交情,更是因為對這位名滿江南的奇女子——他始終留著一絲不可言狀的敬意。
「多謝閔大人能夠抽空前來。」岑瑟棋略微一揖,眼楮卻始終望著正堂內那一口紅木棺材,她的臉上交錯著千萬種表情,又仿佛只剩了怔然的空白,听不見周遭人說了什麼話,直至那道清泠嬌稚的少女聲音自外面響起——
「閔大人!民女有冤要訴!」
廳堂之外的石徑上,蘇瞳若盈盈跪倒,她縴弱的身子被傘蔭遮住了大半,但脊背挺得筆直,「宇文公子一案另有隱情,民女懇請重新驗尸!」
話語一出,四座皆驚。
「荒唐!」閔延冷喝一聲,「入殮事大,豈容你在此放肆!」
蘇瞳若抿緊了唇,起身走向岑瑟棋,「夫人,阿寶懇請重新驗尸。」她一字一字說得堅決。
岑瑟棋淡淡看了她一眼,「難道你爹娘不曾教過你,什麼是對死者應有的尊重嗎?」她的聲音也是輕描淡寫的,卻只讓人從心底里覺得荒涼。
「阿寶只知道,對真相的尊重,亦是對亡者最大的尊重。」蘇瞳若的臉已然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眼皮下還留著淡青色的暗影,意味著這三日她根本不曾合眼過,「夫人,我若沒有足夠的證據定然不敢在此造肆,懇、請、夫、人、重、新、驗、尸。」她第三遍道出。
岑瑟棋沒有再理她,兀自從案前端來一盒棋子,一顆一顆擺在棺木上,「淵哥,從前你總怪我下棋不肯讓你,現在我想讓你一次,你卻不願與我下了……」她有些語無倫次地呢喃著,「淵哥,你從前下棋的時候常有些心不在焉,回過神來便不知自己走了哪一步,我便怨你這習慣真不好,看,如今是連你自己都不記得棋子落在何處了吧……」
她還要說什麼,忽覺手指一滑,整盒棋子竟被旁人奪去,「 里啪啦」砸落一地。
滿堂皆靜,那棋子落地聲便顯得格外清晰刺耳,伴著蘇瞳若越發清冷的嗤笑︰「岑瑟棋,你以為,自己還有棋局可布嗎?」她指著那散落一地的黑色棋子,「從前你戰無不勝,因為這些都是你的棋子——你收放自如的氣度,你不動聲色的冷靜,還有你運籌帷幄的智慧,我敬佩你——」她說得認真,眼里卻升起一絲不屑,「而現在,請你看看自己還剩下什麼?」
岑瑟棋的身體微微一顫,卻見蘇瞳若又在下瞬又笑得千嬌百媚,俯身拾起兩枚棋子——
「哦錯了,你還剩下兩顆棋子——是你無盡的緬懷,還有別人的同情!」她「哈」地笑出了聲,竟似無比憐憫地看著岑瑟棋,「你的棋路還在前面,還很長——但你如今卻只能靠著緬懷和同情走下去,請問你還有什麼資本再與人對弈——與天對弈?!」
「啪!」一記清脆的巴掌,堪堪將蘇瞳若打得一個趔趄,險些沒有站穩。
但她馬上又站得筆直,一雙眸子里燃燒著堅韌不屈的火焰,越發嬌媚,也越發輕蔑。
「這是對你糟蹋了我心愛棋子的小小懲罰。」岑瑟棋突然竟笑了,眼里的霧靄似乎也在那瞬退散開去,轉而朝眾人一揮袖子,「開棺!」
兩個字,擲地有聲。
隨著棺蓋被移開,一張灰白的臉落入眼簾,卻沒有半絲腐爛的跡象,那幽譎的香氣還在梁上繚繞著。
「稟閔大人,」蘇瞳若轉身朝閔延恭敬一揖,她的左頰還留著鮮紅的指印,態度卻始終不卑不亢,「民女之前便覺得宇文淵身上的香氣特殊,後來才知道,這本是‘天竺龍魘香’,能夠保證尸體半個月不腐。所以民女斗膽猜測,宇文淵其實在很早以前便死了,而後來出現在宇文府里根本不是真正的宇文淵!」
丙真,不是他嗎……那瞬,沒有人看見岑瑟棋臉上自嘲的苦笑。是啊,宇文淵很早以前便死了,而後來的宇文淵根本不是他——原來她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呵,即便早先猜測到了什麼也不敢深究下去……而他的死更帶走了她所有的理智,一直緬懷,一直惦念,到最後竟是被這個少女一聲嬌叱當頭潑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