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裔?是你嗎?」試探性的聲音,在听到他以「嗯」作為回應之後,對方顯然是松了一口氣,「你在哪兒?」
朱裔沉默了兩秒,「在家。」
「呼呼」的笑聲並不像平時那麼隨意和輕松,朱裔听得出來,友人在電話那頭有所顧忌地試探,「呼呼,朱裔,好久沒聯絡,不是有什麼好事故意不讓我知道吧?」
朱裔不想說話,卻又不能就這樣掛斷。在隨便扯了句「最近事多」的謊話之後,就以「手機快沒電了」這個蹩腳的借口單方面地結束了通話。
再然後,他關上了手機電源。
靜默的房間里只有自己的呼吸聲。朱裔沉默著將手機放入了紙箱當中。對于剛才那種冷淡的態度,朱裔其實有些愧疚。他並不想針對沈文若,也絕不會針對沈文若。
畢竟,如果放得下,他早已選擇去別的城市繼續發展自己的專長,而不是選擇留在N市,哪怕舍棄曾經的成績,重頭再來。
沉默的朱裔,最後一本書放進紙箱中。就在這時,門鈴不期然地響起。而在貓眼中顯示出的那張被放大的笑臉,對于朱裔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了。
第6章(2)
陽光從淺色的窗簾中映進屋中,在木質的地板上打上一道明亮的光斑。目光所及之處,已貼上膠帶擺放得整整齊齊的紙箱,被集中堆砌在了客廳的一角。空蕩蕩的書櫥、茶幾和椅子上,都已經被小心地罩上了白布。
這是沈文若第一次來到朱裔的家里。只消一眼,他就已經看明白,這個住址很有可能即將成為過去式。
其實,沈文若在幾天前就已經知道了朱裔辭職的事。畢竟,對于那個做事有時嚴謹到過分的地步的男人來說,連續四天沒有一個電話,已經可以算是一種不正常的事件。沈文若嘗試過撥打對方的手機號碼,可是卻只有呼叫聲作為回應。于是,他嘗試著去撥打海南方面的辦公電話,在辦公人員的口中得到了朱裔「回N市了」以及「已經辭職」的消息。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朱裔默默地拉開了罩在沙發上的白布,做了一個「坐」的手勢。沈文若笑了笑,依言坐下。
五月初的暖陽自窗中映來。然而,在這個已經被收拾得妥妥當當、沒有半分生活氣息的家里,就連暖陽也無法溫暖這冷寂的氣氛。朱裔站在一邊,抱著雙手沉默地望著窗外。
沈文若並非一個不識趣的人。他自然明白,主人家沒有落座,也就表明沒有長談的意思。如果是平時,他會選擇長話短說、速戰速決。但他與他,並不僅僅是主人與客人的關系。而他沈文若不會去看這個主人的臉色辦事,正因為對方是朱裔。
輕輕揚起唇角,慣有的笑語流露而出,沈文若笑著打破沉默︰「哎呀呀,有客來訪,卻連杯茶都這麼吝嗇,朱裔,這就是你對待客人的方式嗎?」
朱裔轉過身。由于背對著窗戶逆光的關系,沈文若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然而一聲再熟悉不過的冷哼,卻讓沈文若幾乎可以肯定此時的他定是挑起了眉擺出一張撲克臉來,「不請自來,還大大方方地討茶喝,沈文若,這就是你身為客人的方式嗎?」
采用幾乎相同的句式,「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正是兩人最常用的抬杠方式,也已經成為了二人的共識。朱裔不悅的回答,反而讓沈文若輕笑起來。
「朱裔,」輕輕地喚了一聲友人的名字,沈文若選擇了請求,「我想喝杯茶,好嗎?」
「……」朱裔沒有說話,他當然明白這個要求意味著什麼。沈文若顯然是與他磕上了,不好好談一次,對方絕不會這麼簡簡單單地離開。然而,即使是明擺著確認友人的戰略,在對上友人的笑容之後,朱裔還是無聲地嘆了一口氣,選擇了應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沈文若的請求,他從未拒絕過。
走到牆角的朱裔,彎身以鑰匙扣劃開了已經封裝好的紙箱,從中掏出了一罐綠茶與一個瓷杯。隨後,他無言地走進了廚房。
再然後,蒸騰著冉冉茶香的瓷杯,被端上了蒙著白布的茶幾。沈文若伸手接過,將瓷杯攏在手心里。溫暖的熱度,傳過質地良好的厚瓷,將手心也熨得暖和起來。
恰到好處的溫暖,並不覺得燙手。這讓沈文若忽然覺得好笑,笑那個男人在這種郁悶不爽的境地下,卻還是十足的認真和細致——剛才在朱裔打開箱子的時候,沈文若清楚地看見,箱子里擺放著好幾個款式不同的杯子,其中有細致的骨瓷杯,也有方口杯。而朱裔,選擇了杯壁最為厚實的這一個。
一貫上揚的唇角,此時笑意更濃。沈文若笑了笑,「坐,請坐。」
似乎是反轉過來的主客立場,讓朱裔冷冷地瞥去一眼。沈文若為何而來,朱裔心知肚明。但如果對方當真是過來以一副心理醫生的模樣來做開導,朱裔確認自己那所剩無幾的耐心,會驅動他一腳把人踹出去。
「有話快說,」朱裔仍是站在一邊,沒有坐下的意思,「但如果是想說些所謂‘思想工作’的廢話,好走不送。」
「呼呼,我的確是做過不少次的知心大哥,」沈文若笑了笑,由于他的職業性質,他的確是經常對學生進行心理輔導,「比如飛仔當年就是給我勸回來的。哎呀呀,事實證明我的口才還是相當不錯……」
收斂了笑語,沈文若凝視面前的友人,「不過,朱裔你該知道,我能輔導他們,卻絕對不會輔導你。」
沈文若可以輔導他的學生,可以開導他們,勸服他們,可朱裔不一樣。唯獨朱裔是不同的。他與他是相知的友人,不存在由誰來輔導誰。相知,相伴,相互的支持,無須言明。
隱含于話後的深意,讓朱裔再度沉默了。
見對方不說話,沈文若笑了笑,「朱裔,其實我這次來,是想來找你幫忙的。」
「說。」
沈文若輕咳一聲,「說起來,我打算重新搞一下家里的裝修,所以能不能讓我和沈和,暫時到你這里借住一陣?」
朱裔一眼看穿這個蹩腳的借口,不由得冷笑一聲,「借住?再然後,是不是要以借住之名,繳納所謂的‘房租’?沈文若,你應該知道,我不需要你的救濟。」
面對友人的頑固,沈文若沒有動怒,只是笑了笑,「朱裔,你是不是真的要和我算得那麼清楚明白?」
見朱裔不答話,沈文若自顧自地說下去︰「真要清算,我們可以一筆筆地算個清楚。第一,我手扎傷的時候,你幫我墊付的藥費,我有沒有說過要還給你?第二,你之前來我家幫忙,連續一個多星期,我有沒有說過要付你每一頓的菜金?第三,你給沈和的紅包,你是不是需要我用別的方式禮尚往來,將這份人情還回去?」
說到這里,沈文若頓了頓,才又慢慢繼續︰「你是不是想將我們的交情,都算成這一筆筆的人情債?憑什麼你可以幫我擔下麻煩,我就不能幫你擔?」
一些話,他與他之間,從沒有挑得這麼直白。其實,朱裔與沈文若彼此早就心知肚明,他們的交情絕不是普通朋友的禮尚往來,甚至不是朋友間力所能及的幫忙。心照不宣之中,彼此早有了共同分擔的打算。
但在朱裔的眼中,「分擔」不等同于「負擔」。
所以,他只是沉聲說出令沈文若失望的答案︰「抱歉,我已經找好新房子了。」
沈文若笑著說了一句,「好,很好。」再然後,他將瓷杯放回了茶幾上,看也不看友人,只是徑直走出客廳,拉開大門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