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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相思之天下定•下卷 第4頁

作者︰賈童

可江鶦只是抬起頭來,那兩道細長雙眉,凝滿哀愁,眼里卻很平靜。

「……答應我,讓他平安回來,玉書還年幼,還在牙牙學語,我不想讓他在剛剛學會叫父親的時候就失去他。」

江琮無語以對,深深的凝望轉而消失在淺淡的嘆氣聲中。

「我答應你,三軍將士即使拿命抵換,也要保護聖皇平安歸朝。」

無塵山的海棠開得正爛漫,兩人把身邊能趕的人全都趕走,漫無目的地在山里相攜亂走,無塵山上種的花樹其實不少,只是以海棠為最,開起來繁雲一片,又是皇家重地,無需擔心有閑雜人等闖入,走在前面的江琮忽然想起長暇寺的櫻花,忍不住說︰「那花恐怕已經謝了好些時日了吧。」

「你不是最討厭那里的嗎?說那里人總是太多,和尚又貪錢。」江鶦想也不想地開口。

看著眼前掠過的嶙峋山石,江琮回過頭來笑著說︰「是啊,你不說,我都忘了。可是那里的櫻花真是漂亮,那年之後我竟然再也沒有去看過。」

長暇寺是兩人每年二月必去之地,每次逗留都是十天半個月,從花還沒開,一直到落盡最後一瓣芳華。想來上回賞櫻兩人都還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少女,斗嘴嬉鬧一如稚童,一眨眼再像這樣走在繽紛花雨下,一切已經物是人非。

「你別動。」眼見江鶦發髻上積了落雪一樣的花瓣,江琮本想拈去,卻又覺得這樣也不錯,指尖在空中停頓一下,終于還是輕輕轉了方向,改為扶正一支髻釵。這時起了一陣風,說大不大,卻有些寒意,江琮止不住悶咳兩聲,驚動了江鶦,「對了,我記得御醫說過你一到春寒最好不要吹風,做什麼都要淺嘗輒止,回轉吧。」

江琮卻只是深深凝視她,然後慢慢轉身走開去,風大得撼動枝條,那些繁雲紛紛變做了芬芳的落雪。江鶦有些恍惚,那個少年的背影沒入花霧,像是溶進了雲端,蜻蜓點水般消失了。

「江琮?」江鶦懵然向前走了幾步,觸目所及,只是滿眼紛飛的落花,哪里還有他的身影,「快回來,天色不早了。」然而沒有回應,「別胡鬧了,我要生氣了。」江鶦忽然驚慌,她在成林的花樹間穿梭,那些已經零落的花瓣被奔跑的步風帶起,有幸在碾轉成泥前再跳一場姿態裊娜的舞蹈。

江鶦站在如雨亂紅中,懷疑自己站在夢境里,不論走向哪里都是破滅,她抬起頭看著碧青色的天空,仿佛那是唯一的出路,忽然有一只手從背後伸來蒙住了她渴望的眼楮,冰涼得像春天的雨絲,江鶦心頭驟然漫上狂喜,卻面無表情一動不動。

「你怎麼了,真的生氣了?」江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了一絲笑意,「我可不想回去,離天黑還早呢,你看。」他松開手,拉著江鶦往前走了兩步,「這棵樹你還記得嗎,我們小時候在上面刻過字,說起來真的很奇怪,我能記得這棵樹在什麼位置,卻忘了我們在上面刻的什麼。」

江鶦微微彎下腰,樹腰的位置確實有幾個字,只是因為時間的關系而模糊不清,無法再辨認出來。

「姐姐也不記得了?」

江鶦直起身,輕輕搖搖頭,不知該說什麼,卻也不願就這樣沉默,只好另找些話題︰「母親和琬兒琰兒還好嗎?」

「那對姐妹今年要行笄禮,小丫頭終于也長大成人了。」江琮撩起衣擺席地坐下,忽然想到什麼,望著江鶦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想回去觀禮,可是隔日就是皇後壽辰,舉國歡慶的大日子,你是不能離開宮中的。」

「我知道。」

「不過你可以求姐夫親自主持,這樣小姐妹就能到京城來加笄,你也可以見到母親了。姐夫素來敬愛你,你的要求他斷然不會拒絕。」

江鶦愣住,雖然心里是求之不得,卻在時間上有些猶豫,「今天都廿九了,不會太匆忙嗎?」

江琮一笑,「其實我這次進京也帶了她們一起,現在人就在別莊,只要你同意,我立刻安排送她們入宮。」

「什麼時候都可以,你怎麼不早說。」江鶦趕緊挨著他坐下,驚喜之余又覺得失態突兀,忍不住模了模揚起的唇角,臉上有幾分赧然。

江琮毫不在意,看著她只是微笑。

「時候差不多了,回去吧。我不該把母親進京的事告訴你,你一定心不在焉,恨不得插翅飛入皇宮里去。」江琮站起,拍了拍衣擺上的塵泥。

江鶦看著他垂下的袖邊,心里微微一動,很想對他說再坐一會兒,卻不知為何無法成言,連一句多謝也說不出口,只能默默跟著站起,整理儀容,拂去身上的落花,忽然有些惆悵,她終于開始明白為什麼江琮總是流連花間不願離去,眼前這一場迷夢,太短暫,太虛幻了,偏偏世人還要將它忘記,深陷那個謹言慎行的世界。

馬車停在寺院後門前不曾移動過,幾個僧彌拿著掃帚,漫不經心地清掃地上殘葉。竹枝掃帚在青石板上劃出深深淺淺的簌簌聲,伴著暮色蒼茫。這里是佛瞻寺最偏僻的院落,平日幾乎看不到人來,以致時值初春,經年的落葉竟還沒有清除干淨。

江琮只送她到林子邊上,「你先回去等著吧,我跟方丈交代完事宜,稍後就安排母親進宮。」

江鶦望著不遠處的侍衛宮女,並沒有誰注意到他們,分別在即,她想說明年再來陪他看這里的海棠,卻下意識覺得這誓言太過遙遠,一年什麼都可能發生,何必專執于那有把握的承諾,「你怎麼了,還不過去?」

「沒什麼,我走了。」

江鶦微微一笑,踩著厚厚的腐葉剛剛轉過身卻被江琮叫住︰「等一下。」

江琮有些不好意思地望著她,那笑容一半溫柔,一半歉意。舉起手指著頭上,江鶦愣了愣,順著一模,竟不是明月紫雲母釵,而是一簇海棠,「你什麼時候戴在我頭上的?」問題剛出口她就想到了答案,莫不是江琮蒙住她眼楮的那一剎那吧。「胡鬧。」

「我是胡鬧,下次不會了。」江琮忽然笑得很明朗,邊笑邊轉過身走了。

江鶦順著他的背影望向天邊,初春的暮陽正斂去最後一絲余暉。

江鶦呆了半晌,碑廊又回到一味的靜謐,只有晚風掀動枯葉的簌簌聲。她低頭看著手里那簇海棠,終于就那樣拿著它走向馬車,婢女們把她迎入車內, 轆聲便均勻地響起來。宏偉的佛瞻寺在柔潤的淡金光芒中逐漸遠去,她目睹了一場溫柔的凋謝,那束海棠終于在馬車駛入宮門後枯萎在手中。

江琬江琰不是第一次進皇宮,卻仍對一切都感到新鮮稀奇。江鶦安排王妃母女入住新竣不久的錦繡崖廊,這里地勢高峻,依山拔起,可以俯瞰大半個皇城和乾湖,後宮的吵鬧完全影響不到崖廊之上的清幽,是真正的「天上人間兩相映」。江鶦喜歡這里的與世隔絕,煩悶時便來小住,一逗留就是兩三個月。

「這一片就是去年秋天新種下的牡丹?」幾塊山石錯落著拼出了一個個曲屏,將苗圃圍住。園子很小,卻因為這些曲屏分布有致,無法一下盡收眼底,獨具的匠心在移步換景中逐層展現,妙不可言。園子深處一塊巨屏突然拔高,直聳雲天,上面卻只寫了幾個清秀月兌俗的小字,幽夢華容。

「听說移栽牡丹很難,也不知道活了幾株。」

王妃沉默下來,江鶦一直惦記著容王參奏的折子,無論如何都想盡快去見熙瑞一面,看著天色不早了,只好向母親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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