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鶦被他抓著手腕一陣搖晃,心里也亂了起來,不知該怎麼回答,原來他一直躲著自己,不是因為變了心意,而是被這天大的秘密壓得喘不過氣。江鶦怔怔地看熙瑞偎在她胸前淚流滿面,一聲嘆息沖出胸膛。其實他何其無辜,從出生以來,一直被命運的洪流作弄,身不由己地走到今天,當發現一切都是騙局時,已經無力擺月兌。
「你我本來都是一介平民,只是因為別人的選擇而被牽扯進皇室之間的紛爭,我們並無不同,所以,我不在乎你的身世。」
熙瑞抬起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話。
江鶦淡淡一笑,順勢將交握的手放在隆起的肚月復上,「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你還不清楚嗎?我已經嫁給了你,就是你的人,你是誰,我就是誰,與旁人無關。」
熙瑞一怔,淚水慢慢涌出眼眶。他俯去貼著靜靜聆听,「外面還在下雪嗎?你從朝央殿過來很辛苦吧?答應我以後不可以再冒這種險,只要你和孩子平平安安,即使我被天下人唾罵也心甘情願。」
江鶦在恍然中轉過頭,目光落到他手中那本金印奏折上。那承載著至高無上權力的薄本,正泛出莫可名狀的命運的光暈。
黎明時分,大雪停了,聖皇因邊關戰事緊急會見攝政王。
江鶦在回轉朝央殿的路上突然叫了一聲停,撩起轎簾,她似乎隱隱听到鳥類的悲鳴聲。
「那是什麼鳥在叫?這個季節京城里還有鳥兒嗎?」
「鳥兒?奴婢不曾听到鳥叫呀。娘娘快回去吧,外面冷,別凍壞了身子。」
「我不冷,是你們幾個穿得太少了。」江鶦真的听見有鳥叫,只是幾個婢女一再催促,不忍她們陪著自己挨凍才又起步,一行人慢慢走過積了飛雪的殿廊。
來到宮苑時幾個宮人正忙著清掃,地面泥濘濕滑,樹枝被積雪壓得快要承受不住,江鶦從轎側的窗口抬頭望去,天空好像剛洗過一樣澄淨安寧,不見飛鳥的痕跡。正要放下簾子,那悲鳴聲又傳入耳中,仿佛近在咫尺,連婢女們也都听到了。
「你們去找找,這叫聲應該是大雁。」
第一章醉漾輕舟,信流引到花深處(2)
轎子拐了一個彎,乍見雅安殿外的池塘邊立著一個人影,听見咯吱咯吱的腳步聲,那人回過身來,精巧臉廓半隱于鉤邊白狐裘下,懷里抱著一只大鳥,看起來已經凍僵。
火盆很快升了起來,暖茶也送到桌上。
「想不到你會救一只飛禽。」江鶦捧著茶碗,想起當日他倒吊家中鴛鴦來玩的舉動,不由淡然一笑。
「我也奇怪它怎麼堅持到現在還沒死,這天冷得幾個時辰就能把池子凍起來。」
江琮看著桌上的茶卻不去拿,他戴著厚厚的皮子手套,上面是大雁羽毛上留下的雪化開後的痕跡,「它為什麼沒跟上雁群?它在京城徘徊很久了吧?」
「我……」
江鶦正要開口,一聲接一聲的嘶鳴從外面傳來,劇烈後是一片安靜,只有雪花從樹上簌簌往下落的聲音。
片刻後一個婢女走進來,臉上有掩不住的憾色,「啟稟娘娘,那只大雁死了。」
江鶦神色一黯,可是想想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算了,你們找個地方把它埋了吧。」
「它真的死了?」江鶦一怔,回頭看去,江琮望著外間,臉上一片恍然的迷茫,「早知道不救它了,苟延殘喘這麼久,結果卻一樣,听說凍死是最不痛苦的死法,可我居然延長了它的痛苦。」
「你怎麼會這麼想?」江鶦一陣詫異,突然失手將茶碗打翻在地。
瓷器摔碎的聲音把江琮的視線拉回身邊,只見江鶦攥緊了桌上鋪著的錦緞,臉色煞白,豆大的汗珠濡濕了鬢發。「你怎麼了?」江琮一下子慌亂地站起來,「來人,快來人!」忙亂之余他反應過來應該把江鶦抱到床上去,那些雪水的濕印留在手套上,讓他想起了前一刻還在懷中垂死掙扎過的大雁。
「御醫在哪里?御醫來了沒有?」江琮突然抓住靠近床畔的婢女。
對方嚇得連連點頭,「已經派人去傳了,世子留在這里不太好,請先去外面等一下吧。」
羅帳在面前合上,江琮跨出殿外,止不住地回頭望過去,那只死去的大雁正埋到一半就被丟下,所有人都轉而為皇後之事忙碌起來。
不一會兒兩名御醫匆匆趕到,都進入診治,一人詫異道︰「胎兒尚不足月,臨盆還早,怎會如此?」然後又問起飲食作息。
婢女們搜腸刮肚,一半人想另一半人答,說到昨晚冒著大雪深夜求見皇帝,道路濕滑轎子難免顛簸,而且還听見二人在屋里爭吵,兩名御醫一個吃驚,一個嘆氣。
江琮默不作聲地听完那些婢女的七嘴八舌,一股心火從胸中直直沖上腦門,就要控制不住,這時為首女官反應過來,「得快些去稟報皇上!」
走到外間卻被江琮攔住,「我去。你們留下照料皇後。告訴那兩個御醫,如果皇後有什麼閃失,我絕不饒他活命。」
密談剛剛結束,熙瑞送走了容王,身心都已疲憊不堪,卻奇怪的毫無睡意。想起昨夜那些荒唐行為,臉上一陣陣地發熱,懵然念及絕望深夜里江鶦那雙平靜無波的眼楮,一股暖意在心中奔流。他拿起折子,又緩緩放下,終于下決心去朝央殿,哪怕只是拉著她的手而已。
罷剛打定主意,就見江琮推開兩個內侍闖入,臉上被濃濃的怒氣籠罩,「你昨晚都做了些什麼?」
「我……朕做了什麼?」熙瑞詫異地抬起頭望著來到面前的江琮,被他居高臨下地逼視自己。
「什麼事值得姐姐深夜找你,你心里清楚。」皇帝幾個月來拈花惹草婬樂後宮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江鶦漠視丈夫荒婬行徑的做法多少讓江琮心有寬慰,卻也憋了不少怒氣,就是這樣無能的一個男子,卻擁有和她共枕的權利。
「江琮,你是不是剛去見過你姐姐?」熙瑞意識到什麼,神色驚亂起來,「鶦兒是不是出了事?」
江琮定定看著他臉上的惶然,緊張……心里突然窒悶。起碼,只有關心她這一點,是真的。
江琮慢慢松開揪著熙瑞衣領的手,後退一步。
「御醫說她快要生產,可是胎兒還不足月……」
熙瑞狂亂沖出,留下江琮一個人怔怔站在殿內,躑躅許久才循著來路走回去。
朝央殿還是和他離去前一樣忙亂,他從那些人焦急糾結的臉上看不到一絲希望,心一點點沉下去,天又陰暗下來,飄起了碩大的雪片,卻沒有風。江琮看著那些雪花無聲輕盈地筆直落下,無所不至,越下越大,不一會兒居然掩埋了庭苑里那只埋到一半的大雁。不知為什麼他的心劇烈疼痛起來,一種生離死別的預感分割了身體和神志,這種揪心的痛楚他似乎已經經歷了好多次,卻始終無法麻木。每一次,都比上回更加稚心刺骨,淚水慢慢浸潤了眼楮,就在模糊扭曲的視線中,他忽然听到一聲嬰兒的啼哭,宛若陽光撕破烏雲,那樣清晰明朗。
無論是朝野內外的怨言,還是錦國大犯邊境的軍情,都無法消減聖皇初為人父的喜悅,一個近身服侍的宦官在喝醉之後說起他記憶猶新的一幕︰抱著襁褓中哇哇啼哭的嬰孩,皇帝忽然淚流滿面,他不顧那身皇袍,感激涕零地跪在地上感謝上蒼。也許就是從那時起他忽然認清了一個事實,他身上背負的東西不多,卻重得失去不起,即使用多少人的性命來換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