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瑞赧然之余,只覺得江琮看他的眼神敵意分明,卻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他輕咳兩聲說︰「我先出去了。」
「你不是真的打算嫁給他吧?」熙瑞一走江琮便沉哼一聲。
那語氣頓時讓江鶦起了反感,「這跟你有什麼關系。」
江琮自剛才起便滿心郁郁,見她居然如此冷淡立刻就被激怒起來,「他是個廢物!他哪里配得上你?」
「那你認為天下男子,有誰配得上我?」江鶦冷笑,連她自己也為自己話中的冰冷意外。
江琮不由一愣。除了冰冷,她的臉上竟還有一絲妖冶魅惑的淺笑,顛倒眾生。
「我說什麼也不準!像這種廢物,殺十個也不費吹灰之力!」江琮忽然反應過來,眉頭猛地緊皺,說話間高傲和陰戾齊齊掠過眼底,就要奪門而出,可是手臂卻被抓住,沒等看清一切,臉上已經挨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
「殺吧!你大可以像殺秦少辜一樣殺了皇太子。在你們這幫人眼中還有什麼人的性命是可貴的?最好是殺盡天下人,連我也一起殺了。」
江琮慢慢撫上臉頰,怒氣忽然間煙消雲散,徒留怔然。被打的地方居然不疼……疼的是另一處,只是他觸模不到,安撫不了。兩個人慢慢地竟能听清對方呼吸的聲音,江鶦恍惚地扭頭看向羅榻,江琰不知何時已經醒了,吃驚地朝他們望過來。
三更敲過不久,一聲長號突然刺破靜夜,「太後薨逝——」語氣間隱隱似有悲意,更多的卻是刺耳的嘶喝。江鶦本已疲倦至極,突然因為這一聲一下子神志清明。整個慈諳殿亂作一團,看著江琬江琰依偎在江琮身邊哭得淚人一樣,江鶦卻只有滿心空茫,她並非與太後親近之人,其中的刻骨之痛永遠也無法體會。
葬禮莊重但沒有奢華習氣,葬禮行完第七天,聖皇趁容王一家仍然滯留京城,擺下一席素宴相請。剛剛入席坐定,聖皇便親自舉杯向容王敬酒,一番言辭堪稱肺腑︰「朕知道這時候提起不太恰當,可是母親臨終,心心念念的都是此事,你我兄弟二人,手足情深不分彼此,在座的又都不是外人,熙瑞和鶦兒的婚事,不如就此商訂一個日期吧?」
熙瑞走出席位,恭恭敬敬地拜倒。
王妃為難起來,不確定的目光落到容王臉上,容王不發一語,忽然淡淡笑道︰「太子請起,我怎麼受得起?」
熙瑞跪在地上說︰「皇叔言重了,皇叔是看著我長大的,熙瑞于情于理都該拜這一拜。」
王妃反應過來,跟著附和說︰「什麼事都請殿下先起來再商議吧。」
熙瑞仍是不動,「我想娶鶦兒做我妻子,我是真心愛慕她,請兩位答應。」頓一頓,又說,「熙瑞在此願立下重誓,今生今世只和鶦兒一人廝守,絕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王妃看一眼江鶦臉色,見她滿面平靜,心中雖疑仍是溫和道︰「這……能讓殿下垂青是她的福氣,王爺你看呢?」
容王臉上瞧不出不悅之色,只是說︰「女大不中留,既然是母後的心願,一切就交由皇上酌定吧。」
聖皇大喜,當即叫來禮官︰「喪期過去便是開春,春降祥瑞,舉行婚典再合適不過。」
王妃听了一怔,這樣急卻是做什麼?再看容王並無反對的意思,王妃只好不再說什麼。
熙瑞難掩喜色,迫不及待望向江鶦,想在她那里也找到一點情投意合的溫柔回應,卻見她只是微微低下頭,一張臉仿佛戴了面具,沒有一絲喜悅,沒有半分驚詫,整個人像是置身事外,冷冷淡淡。
這時突然一聲瓷器撞地的碎響,在座幾人不由一愣,齊齊朝一角望去,只見江琮白玉一樣精致無瑕的臉,不知何時已被憤怒的神色佔據。
「這事恐怕要讓太子失望了,姐姐早前已有婚約在身,怎麼可能另嫁他人?」
熙瑞大吃一驚,扭頭望著江鶦,這下連聖皇也不知該說什麼,滿臉疑色地盯住了容王。
江鶦在沉默中慢慢起身,走到殿前行了一禮,「婚約一事只是琮弟他年少無知開的小小玩笑,已經過去多年,皇上不必當真。」
江琮臉色倏地一白,未加思索便拽過江鶦大罵︰「你怎麼能睜著眼楮說瞎話!這樁婚事從頭到尾並沒有人問過你的意思,你明明不喜歡他,你怎麼能一個字都不說?」
「夠了!」容王忽然呵斥一聲,面無表情,似乎情勢勉強還在掌握之中,只是臉色一點點沉下去,「在聖上和太子面前大吵大鬧,你眼里還有沒有儀法?你給我滾出去!」
一聲斷喝終于將怔忪中的王妃驚醒,趕緊出來攔在中間,「王爺息怒,你們都冷靜些,這又是何必。」
江琮推開她傲然瞪向容王,「只要有我在一天,我絕不會答應這門婚事,這不過是你們一廂情願的利益交換,太後一句話就要姐姐走她走過的老路,這和陪葬有什麼區別?還有你,你根本不了解姐姐就說要娶她,娶了她之後你又會眷顧其他女子,嫁給這樣的丈夫,除了在深宮終老一生外還能有什麼幸福?」
容王大怒,臉上驀地陡添一分厲色,抬手一個耳光甩了出去,「夠了!」頓一頓又開口,「這取決鶦兒自己的意願,誰都不能任意妄改!」
一時沒人敢再多說一句話,連皇帝也不能。眾人目光逐漸移往立于殿中的江鶦。
江鶦慢慢心慌意亂起來,氣氛緩緩凝固,無聲無息的壓勢從四面八方逼近,幾乎讓人窒息。江鶦抬起眼來,不小心與江琮的視線相撞,此刻的他竟像個孩子一樣期期艾艾地等待著她的回答。往事忽然洶涌漫上心頭,那些充滿了花香和血光的回憶,還有一場未及綻放就已枯萎的愛情,最終都只化作了唇角的淡淡一笑。
「能嫁給太子殿下,是太後的心願,也是我的福分。」
江琮的臉色驟然慘白。江鶦避開他的目光,轉過頭去定定望著熙瑞,欣喜和溫柔慢慢重新回到他的臉上,江鶦對他微笑一下,那笑容竟有些牽強。她忽然想要回身,她忽然想到剎那芳華中的那句戲言,那些時光曾經隨著滿寺山櫻的盛開而燦爛到極致,卻終究隨著她的凋殘遠去。
第七章氣象彌天,花事年年換(1)
容王一家回轉王府當日,聖旨也跟著送抵,緊隨其後的當然還有難以計數的聘禮,一家人安靜听完這意料之中的婚配,賞了使官一筆可觀的銀子,又命人收拾出客房讓其在府中小住,那使官是聖皇身邊的紅人,可是就像民間流傳的「可笑帝女不如郡」,朝中官員不論品級,沒有哪個不好奇容王府,還有那位屏翰郡主的,因此盡避宮里催得急,還是客客氣氣地住下了。
江鶦自接旨之日起便一直待在微雲齋,閉門不出,發生什麼事都不加理會。王妃和江琬江琰兩姐妹先後來試探她,都被平和地推搪過去,那恬靜神色下瞧不出絲毫破綻,連她自己也不能。她對自己說了很多遍,遇到熙瑞也許是個喘息的機會,嫁給他之後,可以理所當然離開王府入住東宮,再也不必身陷深為厭惡的陰謀泥淖。
每一個人都漸漸開始在相信她這一段姻緣是天賜的同時專注籌措起祝福的辭藻,好在大婚之日不致失禮于家國天下。
斑興的似乎只有那些不知內情的人,王府之中卻絕口不提這樁喜事。江鶦倚窗而坐,閑靠著望向衣架上鋪開的嫁衣,不自覺念及蘇詰的千面繡。黃金壤,翡翠藤,天下間何處才有這樣自由的淨土?你若像風,誰又能抓得住你。如今她想起這話已經覺得麻木不仁,甚至可笑。我不是風也不是神,可我的命誰也不能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