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什麼人?」船夫疑惑的聲音中帶著些許驚慌。
江鶦急忙地想要起身卻被秦少辜輕輕按住,「我去看看。」他低低說了句,彎腰出了船艙。
四條鐵索從岸上飛來,鋼爪嵌入船身,將小舟牢牢捆定在了江心,進不能退不得。岸上一頂轎子剛剛停穩,轎簾沉沉地垂著,依稀可見其中人影。
江琮坐在轎中,翻開一本《餃宙久思集》,指尖劃過那些文字時帶了一些若有所思的滯留。他知道戰火已經在外面無聲地蔓延開來,而今夜他的恨意將會隨著那個人流盡的鮮血徹底終止。
江鶦再也忍不住,起身沖出船艙擋在秦少辜身前,「你們要殺他是嗎,那就先過我這一關!」決絕的聲音隨風傳入轎中,江琮猛地一驚,久思集自手中滑落,啪嗒一聲輕響,他差點就要撩起轎簾沖出來,只是眼下危機的變化比他回攏的理智更快,荀令輕笑道︰「美人兒,為了大家著想,你還是閃開的好。」
船家終于明白過來,驚叫著跳入水中急急游走。
江鶦死死護在秦少辜身前,後背緊貼著那片胸膛。恍惚中只覺得他胸口輕輕起伏著,一聲低勸傳來︰「鶦兒,快些走開,等會我分身乏術,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語調平靜一如入夜後的江面,她知道他視死如歸,敢于對上五侯府和閑邪王,他本就是那種置生死于度外的男子。可是她只怕這一點,怕他連生命也不要,冷靜地玉石俱焚。
江鶦突然轉身抱住秦少辜,緊緊的不肯放手,「……你若死了,我也跟你去!」句子沖喉而出那一瞬間的猶豫,在望進他深深的瞳眸時立刻化作義無反顧的決絕。一絲驚詫飛快掠過他眼底,江鶦流著眼淚又重復一遍︰「你听見了嗎,不為自己也要為我,你給我活著回來!」
說完這句她已經泣得不能再語。
一只手忽然輕輕拭去她臉頰上縱橫的淚痕,江鶦驚訝地抬起眼,看見他微微笑著對自己點了點頭。
「這把刀你拿著。」江鶦知道此時此刻無論如何都必須放開了,只能含淚從腰際解下月烏雙手遞上。
秦少辜低眉凝視片刻,接過去道︰「我會親自把它還給你。」
江鶦睜大雙眼只想在決戰前再次深深將他的音容刻在記憶之中,身子卻突然一輕,被一股勁風送離小舟,掠過粼粼江面落在平地。
「秦少辜,不拉女人下水,三哥算你是個男人。」荀令哈哈一笑,身形瞬動,霎時江面刀劍一片光影交錯,鏗然聲不絕于耳,江霧愈來愈濃,身在數尺之外已分不清敵我。
江鶦雙眼一片模糊,心中卻漸漸清明起來,她知道有個人在冥冥中推動促成了這場決戰,這個始作俑者就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切。江鶦突然用力擦去眼淚四下張望,她看到了那頂棲息在陰影中的轎子,被手抹散的淚水像刀把她的臉割得宛如烈火灼燒,此時此刻,她發現自己已經無所畏懼。
「江琮,我知道是你,」站在轎簾前,江風撩起她的裙角仿佛春風吹開一朵牡丹,月兌口而出的話中帶了哀求的意味,「放過他,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
轎中江琮只是冷冷一笑,她始終不知道,因為這句話秦少辜要付出的代價,也許已不僅僅是死去而已。他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迅速變冷變硬,獨獨沒有發現那灼烈的恨意中還有一絲絕望的裂紋在慢慢擴大。這個被忽視的細節投映在他臉上,竟變成了一抹淺淺的,懾心魅魄的笑意。
「既是求我,姐姐難道不應該拿出點誠意嗎?」
轎簾應聲撩起,一只白玉一樣的手伸了出。
第四章便從此痴痴長坐,夜夜雨聲碎(2)
江鶦一陣恍然,風已經吹干臉上淚痕,略微猶豫一下,轎中又遞出一句軟語︰「他的命,可是在你手中。」字字透著閑適,像拴在繩子上的鈴鐺,風吹丁冬作響。
江鶦臉上神情忽然堅決,分不清心中是恨還是無奈,她終于握住了那只手。
進了轎內她只是默默坐在那人身畔,不願抬起頭來。江琮本想托起她的下頜,可是正要伸手卻改變了主意,抽出交纏的手指,以一種悠然的姿態輕輕扯開那片潔白的衣襟。江鶦驚顫著想要躲開,卻被秦少辜的生死牢牢捆縛在原地,她用力閉上眼企圖將眼底可能泄露的脆弱阻斷,然而一切都沒有逃過江琮的視線。
他揚起嘴角,笑著去吻她那雙閉闔的眼楮。嬌容三變,原來世上最貴的牡丹,也比不上眼前這張容顏。江琮有片刻的失神,這份牽扯所帶出的綿綿刺痛讓他心頭泛起恥辱的感覺。他不願為一個不肯屈從自己的女人心痛,不願看她這樣委曲求全卻是為了保全另一個男人,他的驕傲也不允許自己再沉溺于得不到的東西。
江鶦生硬地睜開眼,看到江琮光潔的額頭和發跡邊緣地帶那一圈茸茸的胎發,心里突然踩空,目光也茫茫地懸著,像一只無措盤旋的鳥兒,找不到巢穴來安身立命。
江琮忽然猛地將她推開,江鶦在懵然中身上某個穴道突如其來地一痛,只是意識並沒有立刻混沌,隱約還能听見江琮淡淡的聲音飄送出轎外︰「你們倆留下,親眼看著他死了再回來稟報。」
「江琮!你怎能言而無信——」她想大叫,她想站起來沖出這間轎子,她怎會蠢到自投羅網,即便是與秦少辜一同赴死也比自困在此強上千萬倍,可是一股無形的力量壓制著她,在洶涌逼近的睡意中她忽然聞到江琮身上傳來的藥味,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清凜氣息,好似清晨徒步穿越了整片竹林才會在衣襟留下的露珠清香。只是,那麼短暫,稍縱即逝,一下就散了。
再醒來時已是子夜。自己正躺在八寶床上,四周陌生,太陽穴有些微微的突痛,她忽然猜到了這里是何處,一路狂奔到外間打開大門,眼前所見的一幕讓她吸一口冷氣,果然是雲霧繚繞的晴空深處。狂風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一開猛灌進來,江鶦倒退兩步,僅靠最後一絲理智支撐才沒有跌坐在地。
五侯府的所在即使飛鳥也難以企及。江鶦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隱約猜到這段時間必然已有重大變故發生,一想到秦少辜生死難測,心都揪了起來,萬千雜念中竟沒有一個能夠讓她看到曙光,滿室狂風突然一下子止住,屋內重又恢復平靜祥和,江鶦抬起頭,江琮站在門口,雙手按在門脊上微微地笑,「你醒了?還不到膳時,如果餓,我讓人送些點心過來。」
他明明在笑臉上卻好像戴了一張面皮,滿眼都是寒意,江鶦一看到這個人,腦中便轟地炸開。
「……你殺了他?」
江琮慢吞吞走到桌邊,倒一杯茶坐下,眼角抬起,不緊不慢答道︰「是啊。」
「你真的殺了他?為什麼?你為什麼這麼做?!」江鶦最後一線希望落空,滿桌杯碟被用力地盡數掃落在地。
江琮一僵,仍是笑道︰「你在昭還寺被雨困住那夜,是跟他在一起吧?你是不是鐘情于他?真不巧你喜歡的人,我都要殺了才高興。」
「卑鄙!」
「我是卑鄙。」江琮理著袖口,不怒反笑,「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早該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還是說——以前我卑鄙的對象不是你,所以你可以置之不理嗎?」
江鶦突然奪過他手中茶杯,半溫茶水潑在那張精巧臉上。
她沖向門口,江琮厲聲截道︰「你應該很清楚被帶到這里的女人都是什麼處境,你也不會是個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