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東西可不可以?」
「不去托兒所,可以嗎?」她低嚅道︰「我想要……幼幼阿姨。」
她果然比較想來幼秦這里。
那小心翼翼掩飾渴望的表情,讓當父親的心房揪緊,一陣酸痛。
他竟失職到沒有發現柚柚對陌生環境的不安,要不是幼秦提醒,他就真的做錯了。
幼秦說得對,托兒所或幼兒園不是不好,只是現今的柚柚不適合,她那麼內斂的個性,必然無法處理新環境隨之而來的挫折、不安、種種的情緒問題,那只會造成孩子更大的心理壓力,然後更不快樂。
目前能讓她感到身心安適、信賴,並且得到自信與快樂的,是幼秦這里。
他回眸望她,眼神帶著無言的懇求。
她看懂了,心知他已讓步,揚笑上前。「當然可以啊,之前知道柚柚要去托兒所,不能來陪我了,我哭超久的。」
「多久?」數據這種東西,對小孩來說有莫名的執著與重要性。
她很堅定地比出三根手指頭。
「我也是。」小女孩細聲招認。「哭三天。」
「……」她本來想說三個小時。
楊幼秦擦擦冷汗,回頭看看那個更汗顏的父親。有人出包出更大,連女兒偷哭都不知道。
這小女娃真的很像她,連愛躲在被子里偷哭的行為都一樣。
楊幼秦抱起她,又愛又憐地拿臉去蹭她。有人為她哭三天呢,相形之下,自己的三個小時簡直就是負心漢行為。
余觀止看著兩人蹭成一團,女兒低低的笑聲蕩進心底,確定自己作了對女兒最好的決定。
「謝謝。」視線交會的瞬間,他無聲地,以唇語說道。
第7章(1)
柚柚的保母出國後,兩人講好他白天上班前先將柚柚送到店里交給她照顧,下班前他會再來接女兒,盡可能的不造成她太多的麻煩。
但是理想歸理想,與現實還是有一定的差距。
他的工作難有固定的上下班時間,有時負責的案子多一點,那段時間會非常忙碌,要兼顧到完全不影響她原本的生活步調是不可能的。
楊幼秦也知道這一點,他分身乏術時,她晚上店休之後會送柚柚回家,然後陪伴到他回來,才會離去。
有時店里公休日,他會將小孩送到她住處,她就算與人有約也會帶著柚柚,兩人吃飯逛街、去哪里都在一起,形影不離。
余觀止後來比照原先給吳阿姨的薪酬又多添了點數目給她,她也沒推托什麼,很干脆地收下。
他也沒那麼天真,認為這樣真的就銀貨兩訖、互不相欠,家境優渥的楊家千金女哪差這一點小錢,她是心疼一個沒有母親的孩子,從認識她時,她就是這副軟心腸了,他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傍薪酬與欠人情之間,從來就沒有什麼互補關系,只是讓自己良心稍稍過意得去而已。
他們之間的話題,除了柚柚外,再也沒有其他。她會告訴他一些柚柚的心情,提醒他該留意什麼,那種屬于小女孩的幽微心事,她不說他還真無從察覺。
女人心海底針,還真是半點不差——就算是三歲的小女生。
他從很多細微處發現,柚柚真的不太一樣了,改變並不明顯,就是一天一點點,不仔細觀察很容易忽略的小細節。
例如,她會主動跟他分享一些小女孩的心事了,以前幾乎不太會說這些,要是追問她還會鬧別扭。
她的笑容愈來愈多,也愈來愈甜。
她的話變多了,也比較勇于表達自己,個性活潑了些。
以前,是個文靜貼心又乖巧的女兒,如今,是懂得賴在他身上撒嬌、伶俐純真的愛嬌小女兒。
這些,都是他樂觀其成的,他沒能做到的事,幼秦辦到了,柚柚很信賴她,才能被她這樣一步步誘導。
他對她,有著說不出的感謝,可是話到了嘴邊,總是無從說起,最後只能用逐月增加的薪酬來表達一點心意。
對此,她從沒第二句話,反正他給了她就收,但他心里也很清楚,她總是一轉手便將那些錢花在柚柚身上,從沒手軟過。
到後來,他連幫女兒買件衣服的機會都沒有,吃喝玩樂這種事她們都混在一起,買得很順手,而且女兒超喜歡她挑的衣服和小配件,那種小女生的玩意兒,不能怪他沒概念兼審美觀。
女兒現在都「幼幼阿姨」長、「幼幼阿姨」短的,簡直把她的話奉為圭臬。
這樣的生活模式約莫過了一年,他們討論過後,覺得可以讓柚柚去上幼兒園,慢慢開拓她的生活圈,學習人際關系的互動與溝通。
罷開始先上半天課,看看情況如何,下了課後依然到她這里來。
因為沒有改變太多,大部分還是自己所熟悉的生活環境,柚柚並沒有太排斥,已經習慣了跟幼秦說心事,會主動跟她分享每天所發生的大小事,讓她可以掌握到孩子的情緒、學習能力、以及適應情形。
這一天,他忙完要去接柚柚,撥電話過去,她說她在楊家祖屋,今天店休,早上和柚柚去逛街,晚上跟家人約好一起吃飯。
「那——我現在過去,方便嗎?」
「方便啊,哪有什麼不方便?我們每次菜都準備很多,吃不完的。」她本能回道。
不是餐點夠不夠吃的問題,而是……那是家庭聚會。
他本想,時間還早,他現在趕去把女兒接回來,還可以讓她和家人好好吃頓飯,便驅車前往了。
到的時候,楊幼秦在廚房忙,來開門的是之前在醫院有過一面之緣的楊仲齊。
「您好,我來接柚柚。」
楊仲齊似笑非笑地瞥他。「哪個「ㄧㄡˋㄧㄡˋ」?」
他神色一赧。「我女兒,余心柚。」
「喔。」對方也沒多說什麼,側身示意他進屋。「那兩只在廚房玩瘋了,離晚飯時間可能還要再等等。」
……他不是來吃飯的。
唉踏進大廳,便听見廚房那頭傳來的笑聲。
「……這樣,抓一點皺折,然後壓下去,柚柚好棒。」
「哈哈,大舅舅包得好丑喔!」
「大堂哥,你被恥笑了,人家柚柚都包得比你好看。」
「……你管我!我這是餛飩!」
探頭往廚房看,圓桌旁還坐著楊伯韓和他的妻子,與幼秦、柚柚一起在包水餃……呃,或餛飩?
看了一下盤中的成品,兩個女人包得漂漂亮亮直追小吃店水平,另外那一大一小完全是來亂的,包得歪七扭八、殘破不堪。
但幼秦還是如往常那般,適時給予鼓勵,水餃明明就包得忽大忽小,有的還破皮、沒壓牢封口,下鍋鐵定不是過熟就是不熟、再不就是散成一團。她不著痕跡在幫忙收尾,然後不吝夸獎孩子。
他知道這是在建立孩子的自信心,什麼都放手讓她去做,覺得自己有幫到忙的柚柚就會很快樂,由這當中自然給予「沒有你我該怎麼辦」的訊息,讓柚柚感覺自己很重要,無形中消弭心中的不安全感。
女兒一仰頭發現了他,帶著笑快步跑來。「把拔,你看,這是大舅舅做的,這是我做的。」
他低頭看了眼左、右掌心的成品,拇指順手揩去女兒女敕頰上的面粉,然後才意識到稱謂問題。「大舅舅?」
「對呀。」柚柚回頭,看了看圓桌上那個笨手笨腳的男人。
余觀止微微蹙眉。
如果他的倫理概念沒錯亂,舅舅……應該是母親的兄弟吧?柚柚其實可以喊「叔伯」這類慣用的通俗稱謂,喊舅舅似乎……不太妥當。
糾正的話到了嘴邊,又覺場合不對,改口道︰「去洗手手,把拔帶——」
話沒說完,一直靜立身後的楊仲齊,不疾不徐打斷話尾。「留下來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