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家,是嚴君離的心意,他怎麼能不要?
當晚,他便撤了網站上的售屋廣告,然後收拾簡單的行李搬進來。
其實也不太需要收拾什麼,里頭什麼都替他打點好了,他只要人住進來就可以。
入住的當晚,他失眠了。
腦海塞滿太多他與嚴君離過去的回憶,翻來覆去睡不著。
伸手模索到床頭嚴君離留下來的手機,他翻身趴在床上,一一點閱手機里未刪除的歷史簡訊,這是他們專屬的門號,所以里頭滿滿全都是他傳的訊息,大部分都是一些無聊話,看完就該刪了,嚴君離是留著干麼啦!
看,里面還有他上課時傳去的黃色笑話,被對方罵無聊,要他專心上課。
——就一個被社會淘汰、窮得要死的男人在門前種樹喝酒自嗨的文章,有什麼好讀的?
對方完全不費吹灰之力就知道他在說什麼,回了他一個科科笑臉,說——忍著點,你以後還會再讀到這個人的另一篇文章,不過我想你應該也只會罵過度幻想的神經病。
嚴君離說得沒錯,他上高中後讀到桃花源記,確實在心里月復誹了一句——幻想力過盛的神經病!
類似這樣的簡訊還不少,以前上到很催眠的課,都會跟嚴君離喇賽一堆五四三的,像是評論剛剛走過窗口的那個女生應該有34C,才國中就這樣,將來一定更可觀之類的。
現在看覺得好丟臉,嚴君離那句「低級」罵得合理,可是那時不覺得,還振振有辭地說——我們班上的阿宅更夸張,他還在課桌上畫果女圖咧!
——阿宅之所以被叫阿宅,是因為沒人青睞,他也只剩果女圖了,你也想加入阿宅一族嗎?嚴君離當時很無奈地這麼回他。
——怎麼可能!我至少還有嚴君離好不好!
那時回得毫不猶豫,現在再看,自己又何嘗沒有招惹人家?他不經意的言行中,透露出的訊息比誰都曖昧。
——笨蛋,專心上課啦!
看著這幾個字,他完全可以想像,那個人在打字時,臉上帶著縱容,無奈笑斥的神情。
一顆透明的水珠滴落在手機螢幕上,接著第二顆、第三顆,再也收不住。
心好痛。
緊握著手機,無聲哽咽,原來失去嚴君離,會讓心這麼痛,痛得……快不能呼吸。
「對不起,我不知道……」
一直以來,那個人總是在,他不必思考太多,也不曾真正去定義過那個人的存在,反正,他是嚴君離的。
他為他付出太多,多到全天下再也沒有一個人能比嚴君離做得更多,幾乎拿他當自己的命在看待,甚至多到——連他都知道自己終究得是嚴君離的,否則這世上沒天理了。
因此,他開始會鬧脾氣,會反彈,想表達自己也該有選擇權,可是心里卻也沒想過,這鐵一般的事實會有什麼改變,直到——
嚴君離的離去。
嚴君離的離去,讓心口像是挖空了一大塊,空得發慌。
直到現在,他才真正領悟,原來自己當時強力抗爭、拚命想要的,原來是自尊,而不是自由。
當他想對嚴君離好時,就是發自真心,他不需要被強迫、被命令。
是那種強勢,造成他的反感與反彈,用了傷人傷己的方式來表達內心的不滿。
可是,他真的不要嚴君離嗎?
不,不是的。
當他真的得到了自由,能由著自己作主時,他不止一次問過自己、正視內心深處的渴求,才發現——他是要的。
他不知道,原來自己如此在乎。
原來,自己根本不能沒有嚴君離。
原來……那沉沉壓在心口的重量,是愛情。
他愛嚴君離——
第7章(1)
他沒再試圖聯系嚴君離,也許就像嚴君臨說的,有些事情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抹去,它需要時間去平復。
一個人的日子,其實也沒有想像中難挨,不過就是少個吃飯的對象、少個人挨靠著入睡、少個人逛街、少個人傳簡訊說低級笑話、少個人……分享喜怒哀樂。
但無所謂,反正他時間塞得很滿,也沒有太多閑工夫感受那塊角落空缺下來的失落感。
上了大學後,他利用課余的時間兼差當網拍模特兒,那是一日睡前,想起許久以前與嚴君離閑聊時,曾半說笑地告訴他——
「你設計衣服,那我就負責穿好了。」
他想實現這個承諾。
「J&N」——君與恩。這品牌、這標幟是他們共同所有的,他一直都明白。
罷開始的時候,一天下來要換上百件衣服,拍近千張照片,整個人暈頭轉向,回到家後常發現皮膚又紅又癢,也不曉得是哪些質料讓他過敏,難怪以前嚴家四兄弟常說,他被嚴君離養得很嬌貴。
如今看來,這話還真不假,嚴君離為他準備的衣服,質料從來都不馬虎,他活了十九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自己會對某些布料過敏。
罷開始的日子很苦,收入微薄,每天回到家幾乎連動都動不了,倒頭就睡,反覆在過敏、搽藥、過敏、搽藥中度過。
後來,慢慢熬出一點名氣,有些品牌找他簽約,成為專屬的平面模特兒。
一直熬到大四畢業,他已經在業界闖出不小的名氣,身價已不可同日而語。
然後,嚴氏良性競爭已久的對頭冤家找上他,捧著條件極佳的合約與他洽談。
他考慮了三天,點頭與徐氏簽下兩年合約,成為他們的品牌特約代言人。
他所不知道的是,媒體公開消息的那天,嚴君臨打了通越洋電話,咬牙切齒地抱怨︰「你養的好老鼠!」把家里布袋咬了好大一個洞。
嚴君離在另一頭沉默了下︰「他過得好,那就好了。」
「……可是我很不好!」他自己是不是也養了一只沒良心的小老鼠?
嚴君離低低輕笑︰「大哥,你是做大事的人,我知道你有這個度量。」
于是,嚴君臨很悶地把這口窩囊氣又吞了回去。
再過兩年,結束與徐氏的合約,回復自由身後的嚴知恩卻出乎意料地找上嚴君臨,問他要不要合作。
不得不說,此舉確實在嚴君臨的意料之外。
「條件呢?」據說徐氏開出的續約條件優渥到前所未有。
如今的嚴知恩炙手可熱,不簽他是跟錢過不去,他是生意人,恩怨擺兩邊,有這個身價,他也沒打算賭氣。
「隨便你開,我只有一個條件——給我嚴君離的消息。」
嚴君臨挑挑眉。
都六年了,沒想到小兔崽子心里還記得有這個人。
他冷笑。一我家小五不賣!」
一紙合約就想要他出賣家人,君離有這麼廉價?
嚴知恩神色未變,他已經不是過去那個青澀的小表,隨便幾句話一激就能踩到他的痛腳,他沉著地迎視對方,清篤道︰「如果我說,我愛他呢?這六年,我是為他熬的,我很清楚自己要什麼,這回要是再讓他受到一絲傷害,我任憑你處置,這樣的保證夠不夠?」
原來,不是想出口氣,互別苗頭嗎?
嚴君臨忽然有些懂了,前六年沒吭上一聲,自己咬牙苦熬,不用嚴家一分資源,靠著自己的能力闖出今天的局面,然後才能驕傲昂首,說他不靠嚴君離,走出了自己的路。
而後,回來,站在平等的地位上,再一次說——他要嚴君離。
這一次,他不比誰矮上一截,沒有誰逼迫,他做的,就是他想、他要的。
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小子傲成這樣?
臭小表——不,現在不能叫小表了,那沉穩的氣場、眼眉間的清傲神采,出色得讓人有些無法逼視,更自信得——讓人極想挫挫他的銳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