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見它由鼻腔哼氣,狐尾總算離開她的臉,繼續嚼糊草泥。
這一回,她乖乖送上腿兒,由它哺敷口水……草泥。
確實神奇。
本在流血的傷口,因草泥覆蓋止住了血,而源源傳來的痛楚,更明顯的舒緩了……
敷完草泥,它叼來一片葉,朝她唇心踫觸。
是叫她……張開嘴,把葉子吃下?
她對上它那對眸,好獨特,是與生俱來的紅?還是光芒的反射?
她猜測其用意,試探的分開雙唇,果然,葉片推進她嘴里。
它又動動狐嘴,似在說︰咬。
瞟向它身後搖動不止的「凶器」,他不想再吃苦頭,乖乖咀嚼綠葉,嚼出滿口苦澀,刺麻了舌。
不,麻掉的豈止舌,還有四肢百骸,包括傷口。
漸漸遠離的痛,讓她的呼吸趨于平順。
它又推來一片,她沒抗拒,張嘴嘗下。
這葉片形似手掌,尾端尖銳,越嚼,整個人越飄飄若仙,在皮開肉綻之際,它能緩解不適,她何須拒絕?
狐尾挪上她的眼簾,她竟懂了它的意思——它要她閉上眼好好休息。
狐毛好柔、好軟,撓在膚上癢癢的,讓她想笑。
與我養的狗兒完全不一樣,大黑的狗毛粗粗硬硬,相較狐毛的軟細,連半成都不及……
她深吸氣,以為會嗅到狐的野味……是嗅覺也麻木了嗎?
肺葉里,充填著的是一抹干淨的味道,像烘烤在日光下,曬得暖暖的、香香的被褥,其中混有淡淡含笑的甜氣……
這是野狐該有的味道嗎?
他不知道,但覺得,好香……
第2章(1)
「原來,你會笑嘛。」
池面上,本僅有曦月的倒影,她陷入回憶中,不由自主牽動淺笑。
驀地,勾陳在她身側出現,兩人身影同映在水面上。
曦月怔忡覷他︰「你怎沒在飯廳?」
「喝太多,出來醒醒酒。」他慵懶笑答。
明明沒有喝多的跡象,臉色……還不及發色紅。
「剛在想什麼?神情很溫柔。」他問。
「……」連習威卿都不曾提及的往事,她當然不可能告訴勾陳。
「秘密?」他眼神促狹。
「與你無關。」曦月突然驚覺,他那雙紅眸,帶給她的「似曾相識」感,從何而來。
是「紅寶」。
紅寶,是後來他替狐取的名。
相處數日之後,她與它也算有了交情——扣除過程中,偶爾的摩擦,例如︰
它為她取來食物,最初他不想吃,任憑它擺在面前——她在鬧別扭。
尤其,當她醒來發現,抱在自己懷中的是蓬松的狐尾,毛茸柔軟。
她半張臉幾乎深陷其中,蜷靠在狐身上,連日來,睡得最最安心的一次……
她有點氣惱,自己對一只野獸的信任,在它面前毫無戒心。
也因氣惱,她與它,相隔著食物,誰都沒有動。
同樣,只有狐尾阜掃著地面,發出輕巧的唰唰聲。
然後,狐尾動作一變,不再只是輕唰,而是一記又一記的拍地。
一、二、三……
它箭步上前,將食物吞食精光,連半片果皮也不留。
她呆然看它,它回以一記冷睨,紅瞳閃著寒光,接下來數頓,情況皆然。
食物擺上,狐尾拍地三下,只要她不動,它也不會客氣,叼走吃食,大快朵頤。
她終于明白,這只狐有副壞脾氣,它的耐心僅止「一二三」,若她不想餓肚子,最好趕在「三」落下之前,伸手去搶。
她渾身帶傷,要去尋找食物不如它俐落,她是有骨氣,可肚子一餓,骨氣這玩意兒,值幾斤幾兩?!
之後,她不再嗦,它取回食物,生的,她立刻搶過,切割,火烤;果物,她負責清洗削皮。
產生這番契分,一人一狐,也算……相處融洽。
那時,她想替它取蚌名,方便稱呼。
「紅寶」二字,瞬間閃入腦海,月兌口而出。
它毛色偏紅,珍稀如寶,狐眸更是漂亮,這名字好適合它。
顯然只有她如此認為,它听見那名兒,一臉嫌惡不說,狐尾更是直接甩過來「鞭打」她。
但改變不了她的初衷,她開始用「紅寶」叫它,即使挨狐尾教訓,也絕不改口。
紅寶……
如紅色寶玉一般,美麗的狐兒。
「神游到哪兒去了?」火亮的眼湊抵她面前,嚇得她往後傾,力道太猛,險些栽進池里。
險些——就是沒有。
因為勾陳長臂探來,扣牢她的腰後,她才幸免此難。
「放開我!」她動口,也動手,拍打他的臂膀。
「我一放,你就會掉下去,真要我放?」
「掉下去也不用你管!」她逞強回嗆。
「好,恭敬不如從命。」勾陳當真收手,任由她嘩啦落水。
池水很淺,不過及膝,但曦月太錯愕,沒料到……他說到做到,連一絲絲轉圜,一點點變通都沒有。
他可以將她扶離池畔之後,再行放手,而不是任由她這般狼狽!
「是你要我放手,而且你說‘掉下去也不用你管’。」勾陳面露無辜,只是那雙眼——笑意太濃!
曦月凜顏,拖著下半身水濕,由池里爬起,無視他伸來的援手。
是,她說過,所以無從反駁,也無從苛責。
她認了!
「快點回屋去更衣,受了涼可就不好。」勾陳很關心。
好似忘了是誰,害她成這幅慘樣?
曦月睨也不睨他,不用他提醒,她正準備這麼做。
「換完衣裳,去飯廳走一趟,如果……你還記掛‘習威卿’這名未婚夫。」他好意點醒。
她頓步,回首,投以不解眼光。
「我若說太明,你又要罵我齷齪了。」他無辜眨眼,神情太可愛。
曦月听懂了,卻恍若未聞,臉上表情淡淡,像在說︰我不會隨你起舞。
「怪哉,你方才佇畔靜思,比你听見習威卿之事,還來得有情緒,我不得不懷疑,你望月思情郎,將未婚夫拋腦後。」
「胡言亂語!」她一斥。
「惱羞成怒?」他好整以暇。
本不想理睬他,被他一激,她忍不住又回︰「當然不是!你真是無禮!」
「這樣也叫無禮?不過聊聊嘛……」聲音轉小,他嘀咕︰「我還以為,所謂‘無禮’,是毛手毛腳,又摟又抱,嘖人類的標準,每年都在變。」
「你在說些什麼見不得人的話?!本咕噥噥的,定沒安好心眼!」
貝陳撓梳紅發,覺得她的指控好冤枉。
「見不得人?此時發生在飯廳里……才見不得人吧。」
他已經嗅到……那兒傳出來婬靡的氣味。
丙然,來不及阻止了?
現在叫曦月趕去,也改變不了什麼吧,只是……讓她親眼目睹,雙重的背叛。
「你很愛習威卿嗎?有沒有愛到失去他,就活不下去的程度?」
曦月連回答都不願意。
不回答,是默認?亦或答案……太狠?
曦月不想深究這些,她急于離開,離勾陳遠點。
「不要太愛一個人,失去了才不會痛。」他的聲音,隨她奔走,緊緊相隨。
她以為他有陰魂不散,尾隨而來,想回首斥他,才發現勾陳停在原地,佇足不動,只有火紅色長發,在夜風中吹拂,舞動,美若流瀑。
她竟有股……不敢多瞧的窩囊。
他,給她一種與紅寶相同,熱暖的安心。
是因為,他一身仿似的紅嗎?
不,她討厭他,討厭他看穿一切的眼神,討厭他看人的目光,討厭他嗓若淺笑,討厭他無禮調侃,討厭那麼美麗的眸色——
就像她一開始,也討厭傲慢的紅寶。
曦月的身影,消失于轉角。
「傷勢看來……復原良好,只是怎麼一臉不開心呢?」
貝陳輕喃細語,徑自說著,笑嘆,紅眸依舊落向她離去的方向。
「比起在山林那段時日,少了太多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