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她進入東盛總部與沈嘉棠漸漸接觸之後,她就已經意識到自己之前似乎太固執己見了。單就商業經營上來說,他的能力顯然在鐘仁安之上,東盛由他做主未必就不是好事。
她也見過了鐘仁安,曾經以為有多百轉千回的那份感情,如今看來竟也沒有想象中那麼濃烈了。面容清俊的鐘仁安坐在她對面,還是當年的溫雅有禮模樣,卻已經不再可以令她感到動容。原來不過幾年光景,卻已是真正的物是人非。
自認識以來,鐘仁安在她眼中都是脾氣溫和與人無爭的一個人,以至于他對她提出要求時,她著實詫異了一下。
她沒有立刻點頭答應,她也不知道是什麼讓她猶豫了。曾經篤定的那份心意,是否因為她今日的沈太太身份而改變了?又是誰影響了她的認知,左右了她的情緒?
答案分明已經出現在了她的心里。
而她,掉進了一個左右為難的選擇題里。
晚上回到家,推開門卻沒有看到沈嘉棠的影子。
瀾溪以為他出去了,轉身進房的時候卻听到陽台方向傳來了咳嗽聲。
她放下包,走過去,拉開通往陽台的落地門,嗆人的煙味令她下意識皺起眉。
沈嘉棠躺靠在藤椅上,沒有回頭,只是淡然地道︰「回來了?」
瀾溪一時有些不習慣他的冷淡,應了聲︰「嗯。」
他沒有再出聲,安靜地看著陽台外的墨藍色夜空,像是戶外的夜景太過吸引人,才會令他看得出了神。
「我……跟雪楊一起逛街去了。」她想打破這令人不自在的沉默。
他只是低聲回道︰「唔。」
「你晚飯吃了嗎?」
「不是很餓。」
也就是沒吃了,「我去隨便做點東西給你吃。」
瀾溪轉身要走,卻被他拉住了。室內的光亮越發襯得陽台處的黑暗,他背光坐著,讓人無法看清他臉上的表情。
「談談吧。」
瀾溪其實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既然決定嫁給他,就明白有些事是無法隱瞞的。只是原先她並沒有打算立即說出來,鐘仁安的出現攪亂了她的計劃。
她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你想問什麼?」她將主動權交給他。
「你今天出去一天,我也坐在這里想了一天。」
經過昨天晚上之後,他不得不推翻之前對她的一些認知。大家都以為她是靠著迷惑鐘柏青成為他的未婚妻,才得到了今天的一切。可是眼下看來,似乎並不是那麼回事。
「為什麼會跟鐘柏青假訂婚?」
瀾溪微微一怔,「我答應過他,不說出來。」
那是鐘家自己人之間的一段恩怨,如今當事人全都不在了,說出來也只會損害亡人的名譽而已。
沈嘉棠沒有在這件事上多作糾纏,因為這並不是他真正關心的事。
「之前我們聊過,你說每個人心里面都會裝著一個人,你心里的那個人,就是仁安吧?」其實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他卻仍想听她自己親口承認。
瀾溪不說話。
既然她不說話,那麼就統統由他來說吧。
「你跟他是校友,如果按正常套路來猜,你應該是暗戀他,為了他才進的東盛。」
她沒有反駁,無從反駁,因為事實的確如此。
「只可惜,你來到他身邊不久,尚未來得及靠近他,他就離開了。後來你想,東盛畢竟是屬于他的地方,你就守在這里,替他守著,總有一天他會回來的。」
她緩緩轉過臉,眼中浮起一片愕然之色。他——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就算他私底下調查她,也絕不可能調查得出她心里的想法。
他也轉過臉來,給了她一個淡然的微笑,那笑容里,分明夾雜著淡淡的嘲弄。只是他不知道是在嘲笑她,抑或是在嘲笑他自己。
當然,夜色暗淡,瀾溪無法看清他眼中的復雜神色。所以她也無從知道,此刻他是抱著怎樣的心情來跟她攤牌。
「如此一來,我倒真的有些好奇你肯嫁給我的原因。」
「我……」她該如何回答?說她愛上他了?太草率了,事實上她仍無法確定自己的真實心意。
「你不想說,我也可以替你說。」他的語氣里終于也帶上了嘲弄的意味,「你一定覺得,沈嘉棠這個人萬惡不赦,枉顧兄弟情義,搶走了本該屬于你心上人的一切。你嫁給他,獲取他的信任,將來等你的心上人鐘仁安回來,你再與他離婚,分得他的財產,剛好可以幫助鐘仁安重新登上大位。」
他笑看她一眼,問︰「如何?我的理解能力還不錯吧。」
瀾溪淡淡一蹙眉,覺得此刻就算自己長了八張嘴,也不一定能解釋得清楚了。看他這態度,分明是已經給她定完罪了,她再解釋什麼,他肯信嗎?
「我覺得你編情節的能力不錯。」
他冷然一笑。
她正色,力持冷靜地問︰「如果我說不是這樣的,你相信嗎?」
他顯然是不信的,「是嗎?那該是怎麼樣的一個版本?不要告訴我,你是愛上我了才嫁的。」語氣里不無嘲弄。
的確,她不敢點頭,無法義無返顧地說「是」。
他見她沉默,嘴角的冷嘲之色更深幾分,問︰「那現在呢,你打算怎麼做?」
雖然結婚證才領過不久,但希望她不要真的抱著離婚的念頭,如果那樣,她就真的不值得他珍惜了。
她想,將屬于鐘仁安的東西還給他,然後按照自己的心意,待在自己想與之牽手一輩子的那個人身邊。
可是,他肯給她這個機會嗎?
沈嘉棠沒有等來她的態度,似乎是失望的。他站起身,走進屋里之前,用冷淡的聲音道︰「你想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別人無權干涉,但有一點,做人不能太自私,不要只想著自己的那點顧及和心思。有時候,也要看一看身邊的人。」
瀾溪回頭望去,看到的是他瘦削的背影。听著他說的話,想著他此刻的態度,再看著他神情蕭索的樣子,她的心竟是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陣酸意。
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她有了希望自己能從世界上消失的念頭。只有跳月兌出是非,才能生活得平靜安逸。當初她固執地插進來,想過將會面臨的無數困難場面,卻唯獨漏算了一件事,那便是她會對一個本該與她兩個世界里生活的人,動心了。
鐘仁安再次約了瀾溪出來。
他是一個性格溫和的人,即使此刻他急于讓瀾溪點頭答應他的請求,態度上他還是表現得很含蓄。
「我想問問,上次同你說的那件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瀾溪問他︰能告訴我理由嗎?」
「為了你。」簡單的三個字。
這話一出,卻是令瀾溪覺得幾分尷尬。
鐘仁安苦笑,十分的自責,「這件事都怪我,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也絕不會被牽連進這一團的混亂局面里來。」
瀾溪嘆了口氣,「都是孟師兄告訴你的嗎?他到底對你說了些什麼?」
「世新找到我,把你從進東盛以來的情況都告訴了我。我是真的不知道你會為我做這麼多,可是,」他說著,卻又猶豫了一下,「瀾溪,我很抱歉。」
他早就有了喜歡的人,也是為了她,他才放棄了之前擁有的一切。
瀾溪從一開始就知道他的事。當初她的確喜歡過他,可也只是她單方面的動心而已。這麼多年過去,她心里的那份單純的暗戀情緒早就淡化了。她後來機緣之下獲得了鐘柏青的信任,進而與他訂婚並繼承了他的所有財產,為的也不過是將來能將這一切都還給鐘仁安。當年大學里組織到杭州旅游,游西湖的時候她不慎落水,他救過她的命,所以她後來做的一切,也是為了還掉他這個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