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最要緊,長至腰際的頭發已不再適合如今的袁芯瞳。
拌曲在風中吹送,流瀉到街上。
阿瞳看見剪去的發絲隨風飄散,她搖晃著身體,輕輕跟唱、為著詞意而有些微惆悵——
你還記得我穿洋裝的樣子嗎?
你會記得我的臉嗎?
你仍記得我擦的那種口紅嗎?
這世界曾是多麼的美好。
你是否記得巴士回程的時間?
你還記得香檳嗎?
你會記得我手中捧看的花束嗎?
會不會記得我的長發?
還記得住我們對未來的計劃嗎?
這世界不會為我們而等待。
我不要記得我曾穿的洋裝,
我不要記得曾喝著的香檳,
我也不想去記得那些誓言,
我只要愚笨而虛無地愛著你。
你還記得嗎?
你會回應我的呼喚嗎?
唐浩群入伍當兵的兩年里,葛雪貞時常去探望地。
很自然地他們被認定成一對。
然而唐浩群始終未親口證實他們的關系。不過孤獨的軍旅生活中,雪貞的溫柔對待,的確令他感動。然而,這即是愛嗎?
唐浩群不是輕浮的人,他知道愛是不能隨便允諾的。
因為,他仍有顧慮。他知道對雪貞少了那麼一點說不出來的感覺。
雪貞是個很好的朋友,是很溫柔的傾訴對象,是可以令他心平氣和、信賴的女子。
可是他很困惑,困惑他究竟對她是愛或只是喜歡?于是,他困惑了兩年。
兩年後,在退伍那日的慶祝夜上,同批弟兄的起哄下,雪貞含蓄、期待地鼓勵暗示,他和雪貞正式被湊成一對。他也決定接納溫柔的雪貞。
他們在「理所當然」的情勢下,成了男女朋友,開始交往。
而第一個激烈反對的即是——唐芙蓉。
「你瘋了嗎?」她大叫。
當芙蓉同浩群兩人一同趕去老爸的公司時,他告訴她上禮拜發生的事。
芙蓉從不把雪貞當成她未來的弟媳。
「你根本就不愛她!」
「你又知道了?」
他倒覺得雪貞挺適合他。
「我就是知道!」她氣得跺腳。「葛雪貞才不愛你,她不過是想進入咱們家企業罷了。」
又是這種歧視人的論調。
他一向討厭媽和姊這樣。
「你不要因她家境不好就瞧不起人家,雪貞不是那種虛榮的女人。」
「哈!你又了解她多少?那女人心眼可多呢!」芙蓉大剌剌地說。
唐浩群眉頭蹙起。「你不知道雪貞人真的很好,你這樣討厭她,她在我面前卻老稱贊你人好……」
「這就是她高明的地方!」女人三流的把戲,她唐芙蓉還會不知道嗎?
她看得出來,她弟弟卻看不出來。只覺芙蓉不講理。
「總之我覺得我和雪貞——阿瞳?!」突然他雙眸一亮,往前追去。
追著那快淹沒在人群里蓄著長發的背影。
他興奮地追上拉住她。那女孩回頭。
不是,不是袁芯瞳。
唐浩群尷尬地直抱歉。
唐芙蓉在一旁好不得意地斜睨著他,挑眉含笑問道︰「你確定你愛的是葛雪貞嗎?」
他沒回答。仍為那女孩不是阿瞳而深深失望著。
芙蓉加把勁又道︰「我看阿瞳才真的愛你。」
「胡說!她只是個小孩——」
芙蓉掐指一算。
「嘖嘖,有二十三歲的小孩嗎?她早是個女人了。」
唐浩群厭煩地繼續往前走,拋下一句。「說這干麼?她人都不在了。」
芙蓉噤聲,同他默默前行。
對呀!提這干麼?又有何用?
阿瞳人在美國,早已同他們斷了音訊。
弟弟也曾為此失魂落魄過;再提起她,浩群只最難過而已。
想來,他這兩年對阿瞳的不告而別,心情是很復雜的吧?
晚上,唐浩群在房間陽台上喂「樂樂」,他逗弄它頸上的粉紅包項圈。在他細心的照顧下,「樂樂」變得又肥又胖。
它的性子又霸又凶,活似貓界的「阿瞳」。附近的野貓若侵入它的地盤,常被它的利爪給抓得落荒而逃。但它獨獨對浩群溫馴听話,連睡覺都非要在他的床上不可。
它真的被寵壞了。
「你是只‘千金貓’對不對?」他笑罵它,模著它的頸背。
貓嗚嗚地回答。
這個夜,除了風聲;只是一種沈沈的安靜。
風好似傳來某人嘻笑的聲音——
「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等哪天本小姐不纏你了,我看你到哪去哭?!」
「哈——那我耳根總算清靜了。」他笑道。
如今,他的耳根卻太過清靜了;清靜到不知所措,悵然若失。
「阿瞳——」他嘆息。
「阿瞳——」誰喚她?誰?
深夜里,已入夢的阿瞳乍然驚醒。她感覺到夢中仿佛有人在喚她。
棒壁住家通宵開著慶生舞會,音樂開得震天價響。
原來,不過是舞會喧嘩的鬧聲。
她失望地坐起,拿來床邊那只音樂盒。
她掀起盒蓋,「小丑先生」依舊盡職地為她跳舞。
那是唐浩群送她的生日禮物。
她玩著那只音樂盒,想起他。心糾緊著,不知如何是好。
何時才能再見到他?
紐約的雪,依舊固執地下了一整夜。
秋日某個下午,阿瞳終于回到了台灣。
她先去拜訪唐家。
吳媽開門瞪著一頭俏麗短發斜斜瞅著她猛瞧的阿瞳。
吳媽驚呼一聲,撲上前擁住那丫頭。
「阿瞳——阿瞳——」
老人家的興奮是真實的。畢竟這個當年任性的小姐,可也是她拉拔長大的。
阿瞳用力地回擁吳媽。
「呀!吳媽你怎麼更胖了?瞧你這圈肉……」芯瞳玩笑地拍拍吳媽的肚子。
吳媽哈哈地大笑。「該死!狽嘴里吐不出象牙。」她笑斥阿瞳。
好久沒人這樣逗吳媽了。她肥胖的手用力一帶,把阿瞳帶進屋內。
「怎麼瘦得像這樣?吳媽煮你最愛吃的香菇雞給你吃——」
吳媽要她乖乖地坐在沙發上,自己則一邊扯著大嗓門,一邊往廚房踱去。
阿瞳在久違了的長沙發上吁了一口氣。
回到熟悉的地方,她既興奮又緊張,她仍扮演著過去的阿瞳。
可是,她心底明白她不再是那過去的女孩,多少有了點滄桑。
不容易呀!存夠了錢回來。
她揉揉短發。
來這里,最最想見的人,就是唐浩群。
阿瞳有些生分地坐在沙發上,心情是凌亂、復雜的。
方才的笑容已褪。她瞪大著眼,忐忑不安。
唐浩群見到她會高興嗎?
她模模頭發。這兩年,她是美麗了?或是丑了?他是不是很期待著這一天?會不會同她一般激動?他會像吳媽那樣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嗎?
呀——阿瞳蒙住臉,坐立不安。
突然門開了。
唐浩群抱著「樂樂」進來。扔下鑰匙,他抬頭,看見了沙發上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女孩。
他愣了一下,不相信自己的眼。定神再看,又再細細打量—一真的是阿瞳嗎?
那個短發的女孩。
好瘦的身子,幾乎要被龐大的沙發所淹沒。
「阿瞳?」他輕聲喊她,試探性地,好似怕驚擾了什麼。
她張大眼,點點頭,微笑地凝視著他。
多好——他仍是記憶中的模樣。
多好——他眼底閃著興奮的光彩。
他們沒有激動地相擁,只是默默相望,仿佛在確認彼此的身分。
唐浩群再也壓抑不住滿心的喜悅,他走向她。阿瞳仍似孩時朗聲大笑地撲上他。他措手不及,即被她迎面撲個滿懷。
阿瞳在他的肩頭上格格地笑。
她實在太高興、太高興了!
突然間,阿瞳的臉垮下來,眉頭揚起,不悅地瞪著剛進屋來的女人。
「浩群——呀,阿瞳?」葛雪貞止步,僵立在那里。
唐浩樣一听到雪貞的聲音,略微尷尬地退開身子。
他發現當阿瞳撲向他時,他的心竟跳得如此急——好像那顆激動的心不屬于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