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來是多麼憔悴!他的臉上隱隱可見散布著黑色的胡碴,下巴看來比前幾天更為尖削,灰格子襯衫在他的身上顯得突兀了,也許因為過于寬大,也許因為發皺而顯得不夠精神。
「米瑟夫!」我看著米瑟夫,一下子亂了方寸。
「他站了好幾天,每晚都來。你把心封閉了,怎麼看得見他的存在?」他如此告訴我。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你把鑰匙丟了嗎?」沙米瑟夫問我。
「……」我遲疑了一下。
「告訴我,丟了嗎?」他追問。
我只好坦白告訴米瑟夫,「沒有。」
他听了,便彎下腰來,捏捏我的臉,說︰「那麼,去把‘幸福’找來給米瑟夫看,好不好?」
我看著米瑟夫的藍色眼珠子,覺得感激莫名,我忍不住再度上前去抱緊他,激動地說︰「米瑟夫!如果沒有你,我該怎麼辦呢?我連吃飯睡覺都不會了。」
「傻小表,」他說︰「米瑟夫有一天也要離開你的,別這麼依賴,要獨立,知道嗎?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猛點頭。
「你要梳頭嗎?要換衣服嗎?」他問我。
「不了,」我抬起頭,調皮地對他說︰「反正他也服服貼貼的,我這樣去,正好絕配。」
我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自己一番。一條短褲,一雙拖鞋,一件全世界最寬松的T恤,夠了。
「頭也不梳嗎?」米瑟夫笑說︰「這樣看起來像瘋婆子似的。」
「正好讓他知道我為他瘋狂了。」我打趣著回答,邊玩弄著手上那一對十七歲生日時老爸送給我的金鐲子,然後邁開腳步,對米瑟夫說︰「我走了。」
「等等。」他忽然喊住我。
我回頭,用眼神詢問他。
他頓了一下,似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好一會兒,他才開口對我說︰「別驚動你爸爸。」
「Ofcourse」我愉快地回答他。
于是,我蹦蹦跳跳,又有點作夢般地恍恍忽忽地下了樓。我的身體忽然變得好輕好輕,輕得幾乎可以飛起來。
不過,等到下了樓,經過老爸的房間時,就不得不把腳步放輕了。
我躡手躡腳地通過老爸的房間,由于經過得太順利了,所以覺得奇怪,忍不住一回頭,再對那房間扮個鬼臉——我的快樂是如此意猶未盡。
誰知道轉過頭來,卻正巧和一個龐然大物撞個正著!
我老爸!
天哪!差點沒把我彈退好幾步,而他老人家則不動如山。
他及時拉了我一把,才沒讓我真跌到地上去。
「搞什麼?慌慌張張!」他又好氣又好笑地對我說。
「是你自己沒看清楚。老爸!你沒看見你女兒在面前嗎?」我也沒好氣地回答︰「我的眼楮背對著你,而你的眼楮面對著我。所以,你該負責才行,是你撞上我的。」
他打量了我一下,像獵人找尋獵物似地挖出什麼秘密的樣子。最後,才問我︰「你要出去?」
「嗯。」我像犯了錯似的回答,不知不覺頭已經垂下去。
他低頭看了看表,再抬起頭問我︰「這麼晚了,你要去哪里?是什麼讓你甘願離開你那寶貝房間?」他的語氣充滿了懷疑,但還不太嚴肅就是了。
不過,這番詢問還是問出了我一身冷汗——「作賊心虛」這四個字的確不是只拿來嚇唬人用的。
可我不是作賊啊!我正在追求自己的快樂、自己的人生,不不不,我不該心虛的。
我只要說個善意的謊言……當然是「善意」的,因為如果不這樣子做的話,我今天就踏不出大門了,我的快樂、我的人生就這樣被中斷了,那麼,有朝一日,老爸良心發現的時候,他肯定會自責死的。
我很孝順,絕不讓老爸自責,所以,我該撒謊。
如此好好地自我心理建設了一番之後,我才抬起頭來,笑得眼楮都眯成了一條縫,回答他︰「食物。我房間里儲藏的零食都吃光了,自然沒法子‘閉關’了。我只是心情不好不想出去,可沒打算把自己餓死,老爸。」
「肚子餓?那我叫陳嫂弄點東西給你吃,成天都吃零食,防腐劑那麼多,恐怕吃到最後,你都瘦成木乃伊了,到時候丑死了,可別怨你媽沒把你生好。」他又開始對我喋喋不休地訓起話來,還邊把我的手腕抓起來左看看、右看看,嫌著念著︰「你看看,這麼瘦,還吃零食不吃正食,你呀……」
「老爸」我趕緊打斷他意猶未盡的訓話,恐怕遲了一步出去,徐世輝就不見了——我實在很擔心,只好半推半就地妥協著,「知道了!你別像女人家嘀嘀咕咕的,好煩哪!我只是要去買些零食回來囤積,又沒說不吃飯。拜托你讓我耳根子清靜些好不好?而且,我晚上沒吃巧克力會睡不著覺的。」
這是真的,不知道是從哪個年紀養成的習慣,我總得在睡前吃巧克力才能入眠。後來,據報章雜志上說,甜食會讓人有快樂的感覺。
大概潛意識里的,早已喜歡把快樂和希望帶進夢里吧!然後祈求醒來之後,一切嶄新亮麗如昔。」
「你這丫頭,才說兩句就嫌我羅唆了,唉!」他說著說著,臉上已交織成一片哀戚和無奈。「等你自己以後當人家的媽,看你會不會比我羅唆!」
說得好像我們當人家的女兒都好無情的樣子,看著他老人家落寞的樣子,真教人不忍。
「老爸!」我走過去很「哥兒們」地拍了他的肩,盡可能逗他開心地說︰「別這樣嘛!你知道咱們父女倆是一個性子,表面上看似冷淡無情,其實心里是熱情如火。怎樣?想不想來點巧克力脆片?我請你吃,不過,你得先‘放’我出去買才行。」
「你忘了老爸有高血壓嗎?」他分明眼里已按捺不住那被撒嬌的甜蜜了,還忍著要矜持到底。
天下的老爸,恐怕都是這樣吧!為了要維持表現上那種威嚴的樣子,就不能孩子樣的任意鬧笑了。
你說小女人悲哀,我還覺得大男人不幸呢!
「偷吃嘛!」我說︰「只給你吃一片,其他的你女兒不計破壞身材幫你吃掉,OK?就這樣,咱們父女也別爭下去了,我走了,Bye!
于是,就這樣打著混仗下,我順利地溜走了。到大鐵柵門時,我還仰頭對著三樓窗里的米瑟夫愉快地打出了勝利的手勢。
愛情,就是這樣奪奇妙,可以讓人死,也可以讓人起死回生。
我急切地向對街跑去,如果沒有認錯,便是在那盞燈光下。
可是,當我跑到那盞街燈下時,卻看不到任何一個人。我焦急地在原地打轉、尋找,然而,空曠的大街,除了夜的黑暗,還是黑暗……」
他走了?!他就這樣走了嗎?!他明天會再來嗎?他過得好嗎?他為什麼來?他惦記我嗎?那詠芳呢?詠芳對他而言,又是什麼意義呢?我的心里有一百個一千個問題滿滿地梗著,我想問他,想跟他說話,說很多很多話。
可是啊!他呢?他人呢?
強烈的不安自我的身體里不斷地向上升,為何這種失約被遺落的感覺如此熟悉?仿佛就要永世隔絕,永遠不復尋得。
就像一根針沉落在茫茫大海,即使只有一瞬間,也尋不回來了。
我覺得好痛苦,覺得整顆心都揪了起來,我感到頭痛欲裂,像有什麼東西要浮現腦海,卻是分割得不完整的片斷,無法拼湊。
忍不住,我抱頭蹲下來,以為自己就要死去了。
老爸!米瑟夫!
只有風涼涼地吹著,翻飛著我的發。漸漸地,風漸漸緩下來,但我的發仍在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