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紅一直一直以這樣的父親為傲。父親這個樣子持續了六年,每個人都說父親不會再續弦了,他愛她母親愛得太深了,已經沒有余情可以再分給第二個女人!誰料到母親過世的六年後,石榴紅就讀高中時,父親宣布他找到生命中第二個真愛,他即將再婚。
石榴紅把心中完美的父親形象徹底打碎了,她把自己的心也完全捏碎了。
她對父親怒不可遏,她恨透父親的虛假和背叛。尤其對于那個即將要取代母親位置的女人,更是恨之入骨,恨之欲其死!
她沒有母親的美,也沒有母親高雅的氣質,這個女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庸脂俗粉!不像母親會彈鋼琴、會唱歌,歌聲宛如夜鶯婉轉動人;更不像母親總是輕盈溫柔的說話,連行事走路、一舉一動,也帶著一股嫻靜優雅。
母親閑暇時總是以看書和彈琴來自娛,她常常摟著小榴紅,親昵地說故事給她听。而這個女人,這個父親娶進門的俗氣的女人,既不看書也不彈琴,說話的聲音像殺雞般尖銳難听,笑的模樣更是難看,兩排牙齒震得都快要掉下來,常常不是召集一些七嘴八舌的三姑六婆來家里開桌打麻將,吵得石榴紅無法安眠,再不然就是帶著父親的金卡去各大百貨公司瘋狂血拼。
石榴紅對于她真是輕厭至極、鄙視至極,然而最令她受不了的,那就是父親居然還深深愛著她!自從她來了之後,父親變得開朗、爽快,就像母親當年仍在的情景一樣。所以她雖恨這個女人,但她更恨父親。
從這個女人進了家門,石榴紅就有一種深深被傷害的感觸,她覺得她被這個世界欺騙了,被自己的眼楮和感覺欺騙了。她心想,如果連她最崇拜敬重的父親都會做出背叛的事,那麼世上還有什麼是可以讓她深信的?父親的愛情變質了,石榴紅也無法再快樂起來……她跋扈頂撞,她處處作對,她安心讓屋檐下的每個人都不好過。
案親常常夾處在兩個女人間,不知如何處理、如何調停,他雖然百般忍讓地寵著榴紅,但他注視那女人的目光卻更加溫柔深情。石榴紅每當望見那種目光,便忍不住沖進房間扭開音響大吼大叫,然後把鈔票塞滿皮包,逃出家門外避難。
哭完後,石榴紅把自己梳洗干淨,掀開皮包找出昨夜紫嫣留下的名片,就摔門出去。
汪紫嫣今天很早就到辦公室,她指揮著員工幫忙把她的文件、電腦等辦公物品移到另一個辦公室。
石榴紅一來撞見紫嫣正忙碌著,她卷起衣袖,精力十足地對紫嫣大喊︰「我來幫忙。」
汪紫嫣一把攔住她,笑說︰「不用不用,你負責陪我吃早餐就好了。」
事情交代過後,汪紫嫣便與石榴紅走出公司,找了一家供應早餐的西餐廳,相對坐下。
「怎麼想到要來找我?」汪紫嫣笑問。
「知道你永遠會敞開大門迎接我的到來。」
汪紫嫣被她一逗笑了開來。「知道嗎?榴紅,今天是我的大日子呢!」
「看得出來。」石榴紅說。「你今天的穿著很隆重。」
汪紫嫣穿著長至足果的窄裙,同系列的西裝上衣,整體線條剪裁得非常優雅,亮紫顏色,屬于套裝的一種,也非常適合正式宴會。
石榴紅研究著紫嫣的服裝,說︰「但這種衣服,恐怕沒有幾個人會穿來上班,太綁手綁腳了,光穿著不動就會把人累死,還是拿來當展覽品比較適合。當然,重要場合偏要穿,因為夠體面,還可以滿足虛榮感。同為女人,我肯定你選對了衣服。」
汪紫嫣又笑了,邊切著培根邊說︰「我準備今天和我丈夫離婚。」
石榴紅吃了一口火腿︰「要不要我當見證人?」
「你願意嗎?」汪紫嫣有點驚奇。
「當然了,從小老師就教我們要日行一善。再說古有明訓,交朋友要存有俠義心腸,上山下海、刀山油鍋都在所不辭。難道你看不出來在你面前的我,剛好就是這種人?」
「喔,」汪紫嫣恢復笑容︰「失敬、失散,知遇之恩,銘感五內,那麼我可是真的要請你幫忙嘍!」
「誰跟你說假的,幫忙就幫忙。離婚這種事,我知道很多人都不願意沾的,第一勸和不勸離嘛,第二又怕沾了晦氣。不過我這個人百無禁忌,什麼都不怕,所以你干脆指名找我好了,省得花腦筋找別人,還得說服兼拜托個沒完。」石榴紅認真地說。
汪紫嫣心中洋溢著感激,她真的需要一個人幫忙。從昨夜到今天,她也聯絡過幾個同公司的友人,想請他們幫忙,可是所有的人都婉拒了。榴紅說得不錯,提到離婚的事,就沒人願意沾,何況載文又是頂頭上司,有哪一個下屬敢多事惹麻煩。原本她以為非請熙陽幫忙不可,但現在有了榴紅體貼她的難處,主動說要幫忙,她說不出那分感激。
她已作好心理準備,準備在簽下離婚協議書的那一刻,該以什麼心情、什麼容顏去面對。她決定不悲傷、不落淚,她要把那個還擁有愛情、還警身愛情的笑容給留下來。留下來……或者給載文,或者給自己,或者給年老了以後的記憶。
若有一朝,載文也許會想起此刻,想起她所綻放的笑容和結婚時是一樣的,那麼也許,他會猛然明白,她對他是始終如一。等他完全明白的那一天,也許已經很久很久以後了,目前他如果要恨,就讓他恨吧!反正這一切很快就會過去,過去之後,恨亦假、懊悔亦假,只有她最後嫣然的笑靨,是真實的。
柏載文落淚了,他的淚沿頰而下,他的喉間發出咽音,顫抖著在離婚協議書上蓋印簽字。呂大書陪在一旁,皺著眉看定一切過程。
汪紫嫣沒有表現出她的難過,她做到了,她始終微笑著,同樣的笑容已經維持許久了。
石榴紅站在紫嫣身旁,面無表情地當著見證人。
她的面無表情是因為呆滯,因為滿腔心事。她想起她所愛的那個人,他有一天也會走到這個場合來,跟他的老婆離婚,然後再和她步上紅毯……石榴紅期待著那一天,又抗拒著那一天。
他將會以什麼表情在協議書上簽下他的決定呢?而他的那個妻呢?是不是會哭得肝腸寸斷、傷心欲絕呢?他們結婚的時候,不是承諾過了要深愛對方至死嗎?套上戒指時,不是在心底許願要彼此托付終身嗎?寫什麼,為什麼曾經信誓旦旦的兩個人,日後要追悔、要杜絕發生在他們身上的愛情,要分離兩地,重復陌生呢?
石榴紅感到痛心,懷疑起她的快樂及愛情。
她應該堅持下去嗎?要繼續這種傷害性的等待嗎?真正擁有他之後,就能稱心如意嗎?她真的愛他真的要他,只要有了他,即使是拌嘴都是快樂異常的……可是這樣下去,她會成為罪人。她不怕當罪人,她只怕自己善良而光明的那一面不允許自己當罪人,不允許自己剝奪他的老婆與孩子天真如夢般的面龐。
那個女人,她所愛男人的妻,她是單純無辜的,她是因愛情而發亮的!她也許就像熙陽那樣純真美好,怎麼也教人不忍傷害,既然如此,難道她不該以愛護熙陽的心意去愛護他的妻嗎?但是她又該拿自己怎麼辦呢?她的心和愛情呢?難道將它們全體埋葬,或者付諸流水嗎?不能,沒有了他,她石榴紅就是殘缺不全的。
要如何把自己的感情訴諸世人?他們會不懂,他們會怕她,但她真的好想告訴全世界,他就是她生出來時忘記帶的一部分,沒有他就什麼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