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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首曲1 第17頁

作者︰深雪

她連忙跑前去。就在木板床前的一小段距離,她跌了一交,但覺腳畔踫上了點什麼,她垂眼一看,發現那張木板床前,居然跪著另一個母親。

這個跪在床邊的Eileen,有一張萬劫不復的痛苦表情,她看不到陶瓷,也感受不到陶瓷剛才那不為意的觸踫,她只專心一意地仰起苦不堪言的臉,以表情向著前方的空間哀求些什麼。

「媽媽……」陶瓷望了望木板床上的Eileen,然後又把視線投到那跪在地上的Eileen之上。

就這樣,一道震栗如寒意那樣直沖她的血脈,她渾身軟弱無力地癱瘓到地上。

全身唯一的動作,就是那抖震得合不上的嘴巴。彈動不得地,陶瓷瞪著放大了的瞳孔,定定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那跪在地上的Eileen並沒看見陶瓷,她背著女兒抬頭仰視,口中念念有詞,說著無聲的話語。

然後,陶瓷看見,跪在地上的Eileen右手握著一把小刀,二話不說就往自己的脖子上割去,頃刻,血花四濺。

不由自主地,陶瓷尖聲大叫︰「呀——呀——」

是她的叫聲,致令跪下來的Eileen驚覺,她扭動被割破的脖子,轉頭朝女兒望去。

「媽媽!媽媽!」陶瓷嚇得又哭又叫。

Eileen意圖對女兒說些什麼,但血水在喉嚨中涌瀉得太急,叫她無法言語,她只能以極苦極苦的神情凝視著女兒,並以流瀉不息的血水代替她想說的話。

陶瓷從不知道,世上會有一雙如母親那樣淒苦的眼楮。

她的心,痛得撕裂成碎片。

陶瓷掩住臉又掩住嘴,只懂喃喃說著︰「媽媽……媽媽……」

Eileen以含淚的目光望著陶瓷。就在瞬間之後,陶瓷看到,Eileen脖子上的割口神奇地自動愈合,只消三秒,那道割口就完好無缺。

正當陶瓷要露出笑容之時,Eileen的眼神卻轉變得更絕望。

陶瓷望著母親,剎那間有點大惑不解。

Eileen的神情就沉澱在絕望的深處。她慢慢地背著女兒轉回頭去,重新仰視著一個空間。

陶瓷隨Eileen的視線向上望,而漸漸,她也感應到母親所面對的絕境。縱然無法相信,但她已看得清楚。

母親仰視著的,是一個巨大的、黑色的影,形如一個披著斗篷的男人,看不見臉看不見身,只能隱約地窺見那雙深邃而光亮的眼楮。

那斗篷人知道陶瓷看得見他,于是就與她對望。當一觸及他的目光,陶瓷就渾身震栗、頭皮發麻,接著彎身嘔吐。

只與這個斗篷人互望一眼,陶瓷的小小身軀就沒停止顫抖過。她看著她的母親重復著以小刀割喉的舉動,血流瀉,傷口自動痊愈;繼而那把小刀又再次被舉起,重新割破母親幼女敕的脖子。

小小娃兒目睹自己的母親歷盡一次又一次的死亡。

重復的、無間斷的、沒完沒了的、不獲赦免的。

她睜著驚惶的雙眼,張著牙關不住打震的口,與母親一起沉落在這種不可思議的苦難中。

重復又重復地伴著母親一起沉淪之後,陶瓷就隱約明白了這是一件怎樣的事。母親自殺,于是要受懲罰,而那懲罰,慘烈浩瀚得連地獄也無法承受,只得遺留她在地獄邊緣,重復無盡的生死折磨。

Thesadfate(7)

陶瓷虛弱地流著眼淚,目睹著世上最可怖的慘事。她的母親,在她眼前演活出永不超生。

為什麼……為什麼生命會淒苦至此?就連了結痛苦的自由也不被給予。

母親,你也只是不想再受人世的苦才選擇了結生命,想不到,意圖尋求解月兌的結果是永遠不被解月兌。

陶瓷掩住臉,悲痛得虛月兌。

Eileen轉過頭來望向陶瓷,她把小刀重新架在脖子上,眼神黝暗絕望,空洞蒼茫,如死亡的幽谷。

當Eileen的小刀割到喉嚨中,陶瓷就在第一滴血花濺出來之時昏厥過去……

在昏迷的無重感之內,陶瓷看到母親自殺那一刻的心事。她看見,母親踏著輕盈愉悅的步伐,步向那座雪白漂亮的修道院中,路的兩旁繁花盛放,母親滿懷希望地走呀走,最終,居然發現了,那座修道院原來真的不是修道院,而是她一直夢想著的堡壘……

母親甚至能看到天堂之光,和煦曼妙地由天上光照下來……

母親有那安然而放松的臉……

而陶瓷,在昏迷前的最沉重點中落下淚來。

在淚眼中她看見,母親的臉由愉悅轉變為愕然,然後,隨之而來的,是一片絕望。

為什麼,母親得到過的幻象,一閃即逝……

為什麼,死亡要把這善良的女人由光明打進萬劫不復的痛苦中……

不明白,不明白……

母親只不過是想死……

為什麼要生為人?居然連死亡的自由也沒有……

沒有快樂、沒有幸福,甚至,死也沒法安樂。

不明白……不明白……

善良的母親只不過是想一死了之……只不過……

陶瓷含著眼淚跌墮進休克里。

Thesadfate(8)

Eileen死了之後,陶瓷就被父親送到妓院。

就在半年之後,陶瓷重遇那個斗篷人。那是一個下雨的晚上,推著垃圾車往後巷,然後她看見那名小區內的著名壞蛋奄奄一息躺在爛地上。他做盡天下間的壞事,打家劫舍、逼良為娼、忘恩負義、殘暴不仁……陶瓷站在他身畔注視他那雙不斷向上翻白的眼楮,她知道他已命不久矣。

因為討厭他,于是她趁機用力踢他的頭和臉。

而在踢得興奮的時候,陶瓷發現她身後站著些什麼。她放下提起的腿,緩緩地把眼珠向後溜。

那雙鴛鴦色的眼珠溜動得很慢。就在綠色眼珠的視線接觸到身後物的一剎,她就全身雞皮疙瘩,她打了個寒顫,驚栗得說不出話來。

她已看得見她身後站著誰,是那個斗篷人。她惶恐得全身僵硬,動彈不得。

斗篷人移向前,站到陶瓷的對面。斗篷人沒打算理會她,只在意執行要做的事。然後陶瓷便看到,魂魄由躺在地上的男人的軀體中浮出,那魂魄呈綠色,神情倉惶而悲苦。

斗篷人的明亮眼楮與魂魄對望,當中並無言語,然而魂魄已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陶瓷看見那魂魄的色調散亂浮動起來,它甚至虛弱得無法站立,失神地跪在斗篷人的腳邊。

陶瓷從來不知道,靈魂可以比肉身更無助。這個等待著被瓦解的魂魄,彌漫著不安而絕望的電波。

靈魂的苦與怨、罪與孽,感染著旁觀的人類。陶瓷小小的身軀震栗不停。

魂魄發出苦憐的哀鳴。「嗚——嗚——」

怨靈的聲音,都不外是這樣。

陶瓷意會得到斗篷人正準備把魂魄帶走。只見斗篷人張開黑斗篷,以一個擁抱的姿勢遮掩魂魄,繼而不出數秒,斗篷人與魂魄一同消失于後巷中。

站得直直的陶瓷又再打了一個寒震,然後,她全身乏力地倒下來,毫無選擇地躺在那具十惡不赦的尸體的旁邊。

當被送回妓院之後,陶瓷就病了一個星期。

在迷迷蒙蒙的病發期間,她都在想著壞人的魂魄的下落……以及母親的魂魄的慘況。

是不是每個死去的人也會遇上斗篷人?抑或,只是某一種人才會遇上他。

愈想,心就愈慌,于是身體的熱度就燒得更旺。

死後的世界,原來比活著更可怕。好可怕……

就在同一年的冬季,美國被一股病疫突襲,死傷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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