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蟬的打扮如當地的婦女,梳著松松的發髻,戴著小巧的帽子,穿花邊恤衫和打褶的半截長裙。那年頭仍然流行束月復內衣,是故她也訂造了幾套,在畢加索的房間內走動時穿著。起初畢加索繪畫她穿衣服的樣子,後來他就要求她月兌光衣服。小蟬赤果地橫臥在他的跟前,成為他的御用模特兒。
他描畫她的身體,一幅又一幅,有些寫實有些扭曲,什麼姿勢也有,每天不停地畫,完全不厭倦。他說︰「真不相信,我居然愛上這副瘦骨嶙峋的身體!」小蟬笑著回應︰「你該為自己的審美觀高興,你超前了一百年!」
他們常常親熱。一只鴿子飛過窗前圍欄,也能激發起他們的熱情。小狽在後巷中叫吠,熱情之火便立刻被燃燒。喝過咖啡後肉欲會旺盛;如果喝的是一杯酒,便更一發不可收拾。他們沉迷在相戀的體溫內,世上所有事情,沒有比相擁更重要。
畢加索抱著小蟬說︰「你說,有形有相,多好。」
小蟬燃起煙,吸了一口,形神慵懶。「二十歲的男人真是了不起!」
畢加索一听,身心的沖動又旺盛起來,他沉醉在她的身體內,享受著二十歲才配有的爆炸力。
日子就是如此燃燒,瘋狂而無憂,什麼也不愁,只怕浪蕩得不盡情。
小蟬最愛研究他的畫作,她亦完全體會得到作為大畫家筆下模特兒的光榮。只要畫作能流傳後世,畫中人的姿容就成為不朽。
當中一幅素描真實得如同攝影,小蟬對畢加索說︰「很少看見你用這種風格繪畫。」
畢加索說︰「我六歲的時候已懂得把所見的人與物巨細無遺地描畫出來,孩童時期的我已畫得一手如米高安哲羅般的好畫。隨後,我花了一生時間,把所繪的畫回復一個孩子該有的狀態。」
小蟬把頭依偎在他的胸膛上,贊賞地說︰「你是天才。」
畢加索回答︰「而天才愛上了你。」
小蟬抬頭望進他的眼楮內,那個世界晶光閃亮,看得人心花怒放。小蟬笑得很燦爛,她向這個剛說過愛上了她的男人問道︰「天才會愛我多久?」
畢加索說︰「一生一世。」
小蟬眨了眨眼,就像世上的一切女人,無法為太完美的情話而感動。她嫌棄他的樣子不夠誠意。「你以為我會相信!」忽然,女人的情緒突變,她質疑他。
畢加索反應愕然。「女人會期望男人說出另一個答案嗎?」
氣氛開始僵起來,小蟬從床上坐直了身,也收斂起臉上所有笑容。「就因為由你所說,所以分外不可信。」
畢加索嘆了口氣。「我是真心愛你的。」
小蟬扁起嘴。「我們回來一九○一年才兩個月,你當然就愛我啦!」
畢加索懊惱。「那你想我怎辦?」
小蟬皺起眉。她也不知道。只覺得,忽然地,她極想刁難他。
畢加索說︰「我答應你,我會盡心愛你。」
小蟬不想放過他。「每個女人都听過你這番話,但每個女人都得不到。」
畢加索保持著耐性,努力安撫她。「我盡力,好不好?」
小蟬發脾氣。「才不,你不會做得到!」
就這樣,終于惹惱了畢加索。「你別這樣庸俗可以嗎?」他向小蟬咆哮。
小蟬瞪圓杏眼。「你說我庸俗!」
畢加索氣沖沖地走下床穿回衣服。「原本好端端的晚上,你硬是要破壞氣氛。」
小蟬說︰「每一個女人都想與自己的男人天長地久!」
畢加索轉過頭來,怒目而現。「我不是已經答應了你嗎?」
小蟬抓住床單,苦著臉說︰「但是你不會做得到!」
畢加索把衣服穿好,指著她的臉說︰「你那個住在不知名小島的男朋友又做得到嗎?」
小蟬一怔,他居然提起了阿光。
畢加索一臉鄙夷︰「他不也是做不到!」
阿光的樣子和神情立刻清晰地浮現在小蟬的腦海內。她想得入神。
畢加索冷笑。「無男人做得到。」
小蟬這才把眼珠溜向畢加索的臉上,她平靜地說︰「不,他做得到。」
畢加索听得見,他木無表情地望了小蟬半晌,這樣的神情,叫人猜不透他的下一步。時間凝住,氣氛膠著,最後,畢加索轉身,悶聲不響地拉開大門走出走廊外,而那關門聲暴烈又刺耳。
「砰!」小蟬隨那關門響聲渾身一震,她猛地搖了搖頭,阿光的臉這才從她的腦袋中消散。她抓了抓頭皮,然後跑到露台上向下望,夜間的街道上有畢加索怒氣沖沖的步行身影。
她知道這個要面子又倔強的男人不會從街上抬頭望她。于是,她看了數秒便從露台走回那張木床上,她緩緩躺下來,咬住指頭好好想一遍。
阿光縱有十萬樣不好,但他專一,除了她之外,他從沒想過別的女人,而且,他有與她一生一世的打算。
指甲都咬破了。為什麼從前不覺得阿光這些優點是優點?
小蟬用雙手使勁揉著臉,非常苦惱。
憎恨阿光的日子反而不苦惱,她只需要集中想謀殺他的情形,時間就能安然度過。苦惱的永遠是,這個人給她的感受復雜起來,不再單一。
小蟬以枕頭蓋面。這麼傷腦筋,不如首先殺死自己算了。
而當情侶間只要開始了第一場罵戰,以後就會源源不絕。畢加索與小蟬每隔一天就來一次針鋒相對。
畢加索說︰「我容忍不了女人與我一起時心里頭有其他男人。」
小蟬抱著披肩在醒鼻子,巴黎正步入秋季,天氣清涼。「我並沒有常常想起他。是你日夜在提起他。」
畢加索瘋狂地亂撥自己的頭發。「你令我的日子太難受!」
小蟬揉著眼楮,冷冷地笑。「又來了又來了,你要開始詆毀我了。」
畢加索張開雙腿坐在木椅上,他嚴肅地向小蟬說︰「你一定要告訴我,他有什麼比我好?」
小蟬失笑。「根本無法比擬!」
畢加索便說︰「那麼是我比他好!」
小蟬點頭︰「當然了!」
畢加索說︰「這樣子,你永遠留下來跟我一起!」他的語氣如頒布命令。
小蟬立刻反應︰「你別胡說!」
畢加索指著她怒罵︰「你看你,對這份情完全無誠意!」
小蟬望著情緒激動的畢加索,這樣說︰「讓我們現實一點……你認為我們可以一起多久?」
畢加索不加思索地說︰「要多久有多久!」
小蟬緩緩搖頭。「我們沒法長相廝守。」
畢加索固執起來︰「是我去控制的,我要與你一起多久就多久!」
小蟬合上唇,靜靜地瞪著他,她等待他緩和了憤怒後,才對他說︰「你始終會遇上費爾藍德還有其他與你畢生互相影響的女人。」
畢加索仍然是一貫的橫蠻。「你分明是掛念你的男朋友!」
小蟬沒他好氣,她擺了擺手,頹然躺到床上去。望著天花板說︰「面對現實吧!你不是一名可以專一的男人。你回想一下你的人生,你何曾決意專一過?但凡你愛上一個女人,你便失去安全感,你要以多情來平衡這種喪失自我的感覺。當你面對朵拉與瑪莉特麗莎的時候,我也沒要求過你去專一,作為你的愛情導師,我一直都只在誘使你盡力善待女人。一心一意,不是你這種男人做得到的。」
畢加索何嘗不明白,他抵受不了的,其實是這回事︰「我不要你離開我!」
小蟬在床上轉過身來,望向站在床邊的畢加索,這個男人的神情既焦急又可憐,活月兌月兌是個撒野不遂的孩子。
小蟬從床上坐起來,她張開臂彎,畢加索就走進她的臂彎之中。小蟬擁抱他、安撫他又輕吻他的耳畔,她說︰「我只是一個路過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