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人,亞洲人,是不一樣的在氣質而言。
Rose決定省回一口氣,不知要跟著他跑多少條街。芝加哥那時候已有具規模的電影工業,默片時代完結,有聲電影是潮流。晚上,有一批又一批看過電影的人走出電影院,有些觀眾打扮得不錯,帽子、圍巾、套裙、高跟鞋、手袋,還有那發型與化妝,使她們看上去仿如女明星。
Rose好奇地朝她們看,她覺得她們漂亮,而且高貴,高貴得大概會坐汽車回家。
忽然,魔術師回頭,對她說︰「有空我們看電影。」
他搖了搖頭,目光溜向電影院外的廣告畫,又溜向Rose愕然的臉孔上。沒等待她的反應,他又徑自繼續往前行。
Rose朝廣告畫看,眼瞪得很大。她一次也沒看過,她沒有進過電影院。
當她發現他走得很前了,惟有又跑又跳地追。然後,她沒有任何再反駁的意圖。
魔術師的家位于貧民區的一幢大廈的單位內,有電力供應,但沒有自來水,水要從共用水龍頭提取。但小鮑寓布置得很雅致,很整齊,而且,Rose竟發現了一部留聲機。
「啊!」她叫,然後就向前跑,她仔細地察看機器,忘記了她的雙手上有手銬。
魔術師月兌下外套,把一張唱片放到留聲機上,「KingOliver,喜歡嗎?」
房間內充滿悶熱但不羈的情調,Rose望著唱片的轉動,但覺甜蜜起來,她微笑。
魔術師見她站著不動,便告訴她︰「你以後在沙發睡。」
Rose瞄了瞄他,「我不隨便在別人的家睡。」
魔術師便說︰「那麼你睡在走廊。」
Rose卻微笑,「我的意思是,不會睡在連名字也不知道的男人的家里。」
魔術師望向她,看見裝扮成男子的她臉上流露著不配合的嫵媚。這叫他加深了對她的好感,他告訴她︰「叫我Mr.Bee。」他覺得她頗美麗。
她問︰「什麼Bee……」
他說︰「蜜蜂。」他替她解開手銬。
她說︰「啊,蜜蜂啊……你要依靠我哩!」她揉著手腕上被扣過的位置,有那淺色的紅圈。
「你是誰?」他揚起眉。
「我是玫瑰,Rose。」她嘟起小嘴,「你吃我的蜜,依仗我維生!」說罷,她放松地躺到人家的高床軟枕上。這張床,一定比沙發舒服。
Mr.Bee一手拉起她,用力很猛,毫不留情地把她拉倒跌在地上,他說︰「別以為進得屋就可以睡上我的床。」
Rose爬起身來,表情似笑非笑,盯著他,她真是很想睡在床上,因為床較軟。
Mr.Bee說︰「我需要一個女人。」
Rose便擺著身走近他,正想用手勾著他脖子時,他卻又拉扯她的手臂,把她拉到那張沙發前,把她按到沙發上,對她說︰「我要一個女人做我的助手。」
她裝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夸張的、頑皮的。
他繼續說︰「做得不好,就連地板也不讓你睡。」
她偷笑了,看著他回到他的床上,月兌掉衣服,她忽然笑出來,而且笑得愈來愈大聲。
「呵呵呵呵呵!」笑,是因為真心高興,她喜歡這個男人,喜歡他。
苞著他跟著他跟著他。
天花板垂下一個燈泡,留聲機播出爵士樂的放任熱情,這房間,又熱又亮。她笑得流了汗。
遇上了Mr.Bee,Rose便開始變身。
他要她像個女人,他說︰「魔術師助手需要是美人,性感、迷人、女性化,令人相信她會勾魂,可配襯魔術的奇幻。」
他把一件內衣般的衣服放到她跟前,淺藍色,釘滿水晶與珠片,她知道,動作稍大,串串水晶就會跟著叮嚀,性感趣致。很漂亮,只是她不想穿上。
「為什麼?」他問。
她說︰「不可以作男性打扮嗎?」
Mr.Bee疑惑了,「你討厭當女孩?」
Rose回答,「女人是男人的奴隸。」
Mr.Bee卻說︰「但聰明的女人是男人的主人。」
Rose不明白。
Mr.Bee說︰「聰明的女人令男人死去活來,不能自持,她們操縱男人的身體,吞噬男人的靈魂。」
Mr.Bee俯前湊近她,目光炯炯,她向後一縮,但覺有點窒息。他的眼神很迷人。
這樣的男人,靈魂怎會讓女人吞噬?她害怕,事情只會倒轉發生。
Mr.Bee問︰「要不要當那種女人?」他拿起那件性感的助手服。
她沒作聲,搶過來走進浴室換上。再走回Mr.Bee跟前時,兩人對望了很久,卻又無話。
一個女孩子可以有多漂亮?漂亮得如晶光四閃的美鑽?Rose完美的身形被衣服的人造骨架塑造得更無懈可擊,縴幼的膊胳,修長的雙手與雙腿,尖挺的少女胸脯,出奇幼小的腰。水晶串長長地垂下來,最長的垂到大腿一半的位置上,一串一串,渴望著被搖晃。
餅了許久,Mr.Bee才說出一句︰「轉身。」
她就听話轉身。水晶串飛舞,水晶串很興奮,是躍動般的興奮。
她背著他,他沒叫她再轉回身來,他在她背後說︰「你現在是男人的主人了。」
她勾起嘴角,但沒讓他看見。她想告訴他,有時候,主人的位置不是人人想做。有時候,面對著些什麼人,她不介意委屈一點。
卑下,有卑下的旖麗、迷人、興奮。
Mr.Bee把Rose好好鍛煉,教她飛鏢,解開雙手的捆縛,教導她如何在刀鋸美人時不露出破綻。她聰敏,專注,而且有天分。她學得很好。
他們在小夜總會的舞台表演,一晚跑三場,Rose被縛在旋轉的大輪上,Mr.Bee蒙著雙眼向她擲出飛鏢,她總是高傲地無畏懼,因為她知道,她的心依著他。她信賴他,不覺得他會有任何一次的出錯。他把她的雙手用鐵鏈鎖著,把她放到一個箱內,然後把箱密封,在箱之外燃起火圈,她便在箱內快速解鎖,記著他教過她的每一步驟,而每一次她也做得對,就這樣,她敏捷地從秘道走往另一個預先準備的大箱內。他把她吊起來,在觀眾跟前把她變走,她也表現完美。他把她升起,把鐵圈穿過她的身體,她配合得天衣無縫。
她已成為他的拍檔,滿意的,合拍的,賞心悅目的。
Rose很快樂,她喜歡這樣的日子。
她一直住在他的家,那個小小的單位內,她睡在他的沙發上。已經半年了,他沒有吻她、踫她。有時候他會盯著她,譬如她落了妝後,從浴室步出,身上圍著一條大毛巾,意態放
任,他就會看著她,燃起一支煙慢慢觀看。她哼歌、吸煙、喝酒、亂笑,他看著她,微笑地,像看表演般欣賞她。
他這樣看,覺得她很心急。
Mr.Bee往外頭找女人,回來後喝得有點醉,看見她躺在他的床上,他便伸手把她推到地上,他好像什麼也不想對她做。
房間內的紗簾原本是白色的,很快就被街外的空氣燻黑,芝加哥是個工業城市。Rose把窗簾拆下來,洗滌之後掛回窗前。窗框是正方形,啞色的玻璃窗是拉上拉下開啟,當空閑時,她打開窗,朝街上看,听著留聲機的音樂,喝一小杯威士忌,等待著一點什麼。
那是什麼呢?她伏到窗框上嘆了一口氣。她知道的。
有一次,Mr.Bee真的帶Rose去看電影,那是嘉寶主演的《AnnaChristie》。Rose很緊張,這是她生平第一次看電影,她坐得直直,非常端莊又非常拘謹,她不知看電影是怎麼一回事。後來,嘉寶的臉在銀幕上慢慢地變得憂郁時,Rose便放松了,這女明星的冰冷、傷感、哀艷,漸漸掩蓋了她的思想,她看著銀幕上的她,想著銀幕上的她,投入了,便忘記了緊張。那一個黑白的世界,在一字一字絕對清晰的對話下,讓觀看的人輕易忘記很多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