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走進門內,便對她說:「累不累?」
「肚餓。」她按了按自己的肚子。
「我們到外面吃點東西。」老板提議。
孫卓點點頭,便跟著老板走。
孫卓的心情很好,她說:「你看,這兒四周都是花田!郁金香!洋水仙!紫鳶尾!」
老板問:「喜歡花?」
孫卓說:「我對花有passion,不過,當然不比音樂的強大。」
「喜歡甚麼花?」老板問。
「紫鳶尾。」孫卓說:「你看吧,紫鳶尾花田,像是聚集了成千上萬片飛舞的蝴蝶一樣,是不是特別的美麗?而且,梵高也是最愛畫這種花。」
說過後,他倆坐到花田旁的咖啡座,孫卓笑容滿面,心情極好。
她說:「你來看我,我真的好開心。你知不知道?巡迥演奏是多麼寂寞的一回事,每一次出場前的壓力很大,完場後,壓力消散後,換來的就是寂寞感,一個人在酒店房內,加上疲累,于是特別想哭。」
她垂下頭來,吃了一口朱古力骿,本來想說一句:「我也渴望有人關心。」然而,還是決定不說出來。她抬眼看了看老板,她知道不說是對的,無理由,令大家尷尬。
但,槾著,又怎會尷尬?他們是甚麼關系啊?孫卓模不清白己的思想,想必是悶壞了。
吃多一口朱古力餅,她再急速思考一遍,嗯,事實上是,見到老板,她很開心。
老板告訴她:「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多點來看你。」
「好啊!」孫卓很高興。見到老板,她總能夠飛快就回到一個原本的年歲,忘記了野心忘記了擁有這個世界,原原本本的,變回一名心曠神怡的少女。
老板問她:「你已是世界上技巧最超卓,名氣最響,亦是最富有和美麗的音樂家了,為何仍然壓力那麼大?」
孫卓眼楮溜了溜,然後說:「奇異的是,我一直認為,我的所有技術掌握,我的一切成就,都是靠自己而來的,從來,我沒有視之為不勞而獲,所以每一次架起琴,我也只能悉力以赴。」
老板點點頭。他明白她的心態。
「你會認為我忘恩負義嗎?」
老板說:「我會認為你努力不懈,所以這一切你自覺是應得。」
孫卓說:「我明白,如果不是老板,以我原本的天份,頂多只是一名樂團內的小提琴手,要揚名立萬?沒可能吧!」
但因為今天甚麼地做到了,是故孫卓說這話時,沒有任何忿忿不平,也不帶任何酸溜溜的感受。
心情大好,她要多一件芝士餅。
看著她的食相,老板想起阿精。阿精一向那麼能吃,但這陣子,卻吃得那麼少。阿精發生了甚麼事?老板的心內,掛心起來。
孫卓提議:「吃過東西之後,我們逛一逛街!」
老板把心神帶回到孫卓跟前,他答應她。
于是他們步過白鴿處處的石板地,在一具漂亮的自鳴琴前停步下來,自鳴琴發出清脆的音樂,猶如音樂盒般稚氣童真,孫卓站在琴前,望著裝飾在琴邊的玩偶,笑得好燦爛。
孫卓說:「我很老骿的,喜歡這些古老歐洲玩意,還有這些古老建築的風味,雕花處處。」
老板想起了從前的家,他與呂韻音在英國的家,內里的調子,就是傳統歐洲式。因此他也和應:「我也是。」
孫卓听見,也就笑得更燦爛。
臨分別前,孫卓向老板請求:「可否說一些令人振奮的說話?回去後,不久便要開始演出。」
老板想了想,有甚麼是他由衷要說的︰想到之後,他望著她,告訴她:「我會盡力令你一生幸褔。」
他說時臉帶笑容,而孫卓听過後,只懂得張大口來,這種話由一個男人說出口,多麼叫人震撼。
不得了,她要大口大口吸上一口氣。
老板做了一個「你滿意了吧!」的神色,然後與她話別。
他轉身離去了,自鳴琴仍然在奏,白鴿由一幢建築物飛到另一幢,街上的空氣仿佛夾雜著花香。孫卓看著這背影,渾身奇異地抖震,他那句祝褔說話,反覆回蕩在她的腦海中,一分鐘重復一百萬次。
到她也轉身要離去時,腳步便有點浮,而腦海騰出了一角,她思想著一件事︰把愛情交出去之後,究竟誰來接收了?
是老板嗎?
不能擁有愛情之意,是不能對其他人擁有愛情嗎?但對他呢?
愛情給了他,于是他就有權控制她的情感嗎?
有這種事嗎?第8號當鋪如此運作的嗎?
第十章
演奏廳就在面前了,她忽然停步,好想轉頭問清楚他。
好吧,一二三,轉頭。
卻已再看不見那個背影。
有點失望。然而,如果他仍然在,要問的話,也不知問甚麼才好。
垂眼望著的荷蘭石板地,忽然浪漫起來。她伸腳擦了擦地板,掛上了一個無奈的笑容,她料不到,她仍然保留了一種名為「舍不得」的情緒。還以為,甚麼也典當走了,原來又並不。
那麼,她究竟以甚麼交換了一生的成就?
抬起眼來,仰望清爽的藍天,真有種理解不到的玄妙。
孫卓轉身走回演奏的場地。她有所不知的是,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被攝入了別人的鏡頭內,躲在不遠處埋伏的,有金頭發的記者,他們一行三人,注意了孫卓許久,跟她跑過一個又一個國家,為求拍攝到具價值的獨家照片。
一直沒有緋聞的孫卓,今回真是被正正捉住了。三名記者忍不住擁抱歡呼。孫卓剛才與那名儀表不凡的男士喝咖啡、在大街上閑逛的嬌美神態一一收在鏡頭下,一篇「女神音樂家初墮戀愛中」的文章,定必能賣上絕頂好價錢。
跋快把照片沖曬出來,卻驚奇地看見,孫卓在所有照片中都是孤獨一人。孤獨一人在吃朱古力餅,孤獨一人在微笑,孤獨一人閃出晶亮的歡欣眼神,孤獨一人在自鳴琴前手舞足蹈。
那個男人來過了,伴孫卓渡過愉快的午後,卻不留低任何痕跡。
能容許把影像收在肉眼中,卻不容許面容落在任何憑據之上。
三名記者無論如何再也笑不出。是他們撞邪,抑或是女神音樂家與邪異為伴?
如是者,日子跟著看不見的軌跡走動,當鋪的客人接連不絕,老板對孫卓繼續愛護有加,而阿精,很少笑,不再熱忱工作,亦沒有大吃大喝的意欲。
餐上,只有恰如其份的煎蛋、多土、咖啡。
老板放下手中報紙,他問:「這半年來的早餐好單調,令我懷念起從前的日子。」
阿精說:「懷念?你一百都不大吃東西。」
老板告訴她,「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阿精不想回答,只是問:「孫卓也二十二歲罷!她出現了也八年。」
老板說:「剛滿二十二歲,我早前才與她慶祝了生日。」
阿精說:「她已得到全世界的愛了,萬人景仰。」
老板說:「她應得的。」
阿精無精打辨,她想問,如果孫卓應得到成就,那麼她為何不會有犧牲?
最後,她決定要重組念頭,這樣問:「你對她那麼好,這與得著愛情無異。」
老板只是平靜地回答:「她不會有愛情,她自動棄權。」
阿精不忿氣:「你優待她。」
老板亦不甘示弱:「我有權與任何人交朋友。」
「假公濟私。」她說。
老板很不滿,卻沒有再回駁的意思,他站起來,走回自己的行宮。
心情不好,他拿起琴來,架上肩,便奏了一曲,今次他奏了韋華第vivaldi的(四李)中的春天,孫卓在她的最新音樂專輯中,選奏了四李四節樂曲。老板單單只奏一個季節,心情也能漸漸乎伏下來,腦里倒是想著,如果只憑人類極限,一個人,要怎樣才能有孫卓的水準,真正的出神入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