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精回去當鋪之後,心頭實實的,表情哀慟。
老板問她:「怎麼了?看到了嗎?」
她點點頭,回應一聲:「嗯。」
「是否偉大?」老板問。
阿精望著老板,忽然只覺得答不出。
老板問:「發生了甚麼事?」
阿精含糊地回答:「那是不同凡響的。」
老板說:「是嗎?」
阿精回答:「惹得我哭了。」
老板細看她的臉,果然,眼楮腫了點,嘴唇也脹了點。
老板說:「這單生意做不成。」
「為甚麼?」阿精有點梬然。
老板說:「是我們這邊不接受。」
「是嗎?」
老板說下去:「他們認為,得到約匙的效果非同小可,無人想就此世界末日。」
阿精拖長來說:「是--嗎--」
老板說:「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
阿精便步回她的行宮。她真的很累,沒有一次外游會如今次這般累,簡直像是一次過用盡了未來十年的精力般,結果是,她無力再笑,也無力再悲痛。
第九章
她陷入了一個連她自己也不熟悉的情緒當中,只覺虛虛月兌月兌,睡十年也補不回來的精力。
老板知道不用再理會這單交易後,便真的放到一邊,于他而言,這單交易令他感受不深。到達以色列的不是他。
時間空閑,老板打算探望孫卓,他知道,她剛剛推出了唱片。
那是個空前龐大的商業計劃,孫卓推出的是她的小提琴獨奏的唱片,但包裝成流行女歌星那樣,世界性發行及宣傳,而且還拍了MTV,全世界的電視上頻密廣播。
那個MTV是這樣的︰孫卓奏著小提琴,在山岡上,在海角天涯上,在海洋中,在沙漠上,在幽谷中,在花叢間,全是極貌美的她,在遠鏡、近鏡中表露出才華與美貌。當世界各地的美景都收在她的音韻中時,仿佛那片天、那片海、那片紫色的花田、那片浩翰的大漠,都一一臣服了,大自然都在她的音樂中顯得卑微。
老板在一次簽名活動之後讓孫卓看見他,那時候孫卓在會場上的酒店內休息。
她正在點算收到的禮物哩!無一千也有八百份。驀地,她感覺到背後有人,轉頭望,她便微笑了:「老板!」
老板說:「恭喜你!」
她自己也說:「很成功哩!我也認為很不錯。」
「唱片推出了反應很厲害吧!」老板問她。
孫卓告訴他:「預計可以賣上一千萬張。」
「天皇巨星。」老板說。
孫卓很高興,笑得花枝亂墜:「還不是多得老板。」
「是你肯拿出寶貴的東西來交換。」
「都是老板肯要。」
「我會看顧住你。」老板說。
「那我便把自己交給你。」孫卓乖巧地回應。
老板問:「有男士追求嗎?」
孫卓問:「老板不是要我破戒吧!」
老板說:「只是關心你。」
孫卓回答:「多不勝數,只是,我不會要。老板,我猜你明白我的心意。」
老板點了點頭。
孫卓忽然問:「老板,你們沒收了我的愛情,會不會終歸也沒收我的靈魂?我死了之後何去何從?」
老板回答她:「你的靈魂,如無意外,也會歸向我這一邊,因為你是交易的一份子。」
「是嗎?」她的眼楮疑惑了。「那將會痛苦嗎?」
老板告訴她:「我們都不知道。既然死後無處可去,不如更珍惜現今擁有的東西。」
孫卓哈哈笑:「有些人會上天國吧!我無路可走,唯有要求你在我有生之年賜找更多。」
老板答應她:「這個肯定。」
未幾,老板便離去了,臨離開酒店前遇上衣冠楚楚的一隊人,他們是電影公司的人,到酒店請求孫卓拍戲。
老板知道孫卓不會拍,但他也高興她有這樣的榮耀。
他告訴自己,他將會賜給她更多。
他依然記得呂韻音臨終時的信息,她告訴他,她的幸褔不是他想她要的幸褔。
他一直嘗試明暸。現在孫卓要求她個人版本的幸褔,他只好依她心願,一點不漏地送給她。
就當是補償呂韻音。
自從阿精從以色列回來之後,她一直魂不守舍,無時無刻,心里中空中空的,是一種近乎虛的軟弱感。
就連夢中也會記起砂山中的那個密室,以及當中那約匙。無翅膀的天使繼續伴在她身邊,他遞給她那顆聖人都吃的棗。然後她與一眾血肉之軀伏在哭牆之上,各自為自己的哀愁落淚。
這些片段,重復又重復地出現。
為甚麼會這樣?悠悠長的生命,沒有任何一段是重復而來,沒有舊事會記起。腦中一早像裝置了過濾器一樣,把不需要記著的東西過濾,要不然,如何才能渡過千歲萬歲?
但從以色列回來之後,她就變了。
老板只知阿精時常睡,但他不知道,她在經歷些甚麼。老板自己也有事忙,他忙著守護孫卓,也順便享受孫卓曼妙的琴音。
他甚至帶了小提琴,走到孫卓的角落,與孫卓一同拉奏一曲。
他就覺得無上的愉佒。
有一晚,一名舊客人光顧。他是三島,今年,他也是中年人了。第一次光臨當鋪時,已是二十年前的事。
他一直光顧得非常小心,他典當的,都不外如是,譬如一個最難忘的學生獎狀,初戀的部分回憶,一部車,一個職位……換回的是一些金錢,一些發達的機會,一次投注的命中率……
因為典當得小心,所以,他來得好頻密,也見老板與阿精都沒強硬要求他些甚麼,于是,他一直認為,這個游戲,他可以長玩長有。
沒失掉五官、手腳、內髒。非常化算。
三島也有欠債,也有輸股票,但每次得到老板的幫助後,都還得清。而由五年前開始,三島的事業運直線上升,他收購一些公司,越做越大,又在股增上旗開得勝,五年內把握了的機會,令他成為了在他的國度內其中一名最富有、最有權力的人。
餅著極風光的日子,接受傳媒訪問,與政要、皇室人員交朋友……然後一天,當他以為他會一直好運氣下去之時,全球性股災出現,他在數天之內,傾家蕩產。
帶著如此傷痕,他向老板求助。
三島末到達之時,老板向阿精提起過此人,他說:「有名舊朋友會來探我們。」
阿精精神不振,明明作了預約,她又記不起是誰。「舊朋友?」
「三島。」老板說:「由一枝墨水筆開始與我們交易的人。他大概,會來最後一次。」
阿精唯唯諾諾,但無論怎樣,也放不了心在老板的說話之上。
晚上,三島來了。世間的財富最擅于改變一個人的氣度與容貌,五年前一切如意,他便雙眼有神,意氣風發;今天,生活沒前景了,渾身散發的是,一股令人退避三尺的尸氣。
「老板……」三島走進書房內,一看見老板,語調便顯示出他的悲傷與乞求。
「三島先生,我們有甚麼可以幫到你?」老板問。
「老板,」三島說:「我甚麼也沒有了。」
「得失來去無常,請放輕。」老板安慰他。
三島說:「我一個人是生是死不重要,但我的家人要生活,我有年邁的母親,與及才三歲的兒子。」
老板說:「可以幫忙的話,我們義不容辭。」
三島說:「我希望要一筆可觀的金錢,保障他們的生活。」然後,他說了一個數目。
老板答應他:「無問題。」
三島的眼楮釋放出光亮:「感謝老板!」
老板說:「但你已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典當了。」
三島望著他:「那麼……」
「只好要你的靈魂。」老板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