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靜止了他的動作,思考著老板的話,然後合情合理地,問上這一條問題:「你要我做甚麼?」
正當老板準備回答他之際,忽然,男人嗚呼慘叫,按著雙眼反白,繼而應聲倒地。
倒地的男人背後,有雙手捧著大石頭的女人,而石頭上有血漬,男人倒下來的腦瓜,正急急流出一道血河。
老板驚異地望著女人,女人說話:「你開的條件那麼好,不如由我來做!」
她一直在兩個男人身後,听著他們的講話。大石頭好重哩!她放回地上去,剛才出盡力一擊,現在不禁有點氣虛眩暈。
老板簡直不能相信,女流之輩居然如此狠毒。
女人喘著氣說:「你說可以長生不死,又說可以享盡榮華富貴……所以不如由我來做!」
老板不喜歡她。他拒絕:「我不要女人。」
女人便說:「報酬那麼豐厚,一定是做些見不得光的事!這種事嘛,我有天份!」
老板不理會她,逕自走出這破屋,女人跟在後頭準備起步,卻只見老板雙腳一踏出破屋之際,破屋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女人心一寒,魂一定才隨即叫嚷:「何等法術!好厲害啊!」
老板一直走向前,女人跟著他,一邊走一邊說:「我叫陳精哩,原本是一大府人家的四太太,但一場水災便家破人亡……但你別看我有太太之名,我其實出身寒微,如果你不嫌棄,你就讓我跟著你當婢女……」
老板停步,急速一個轉身,伸手正要向女人的頭頂拍下去。
女人敏捷地蹲下來,急忙尖叫:「不!不!不!我不要死!我要長生不死!我要千歲萬歲永世長存!」
然後,她索性抱住老板的雙腿。
女人的神情堅決得一如高叫口號的革命黨人,因著她這種憤慨的堅決,老板的手沒落在她的頭臚上。停在她頭頂之上的手,並沒有狠下心。
「呀--呀--」女人忽然又尖叫。
老板收了手,轉身繼續前行。
女人終于收聲,靜靜地跟在他身後。她其實還未知道這個男人究竟干甚麼勾當,她只知,跟得貼便沒錯。
老板沒殺她,留下了她,讓她跟著著他辦事,她也見怪不怪的,老板掏出一個人的肝,人的心,又或是撕出一個人的手,挖走一雙人的眼,她全部只是「咦」上一聲,接著乖乖的雙手接過。
對女人來說,這算得上甚麼?最恐怖的,一向只是饑餓的感覺,吃不飽,肚子會叫,這饑餓,比任何血肉橫飛更毛骨聳然。
沒有道德觀、是非觀,唯一盼望是塵世的美食的女人,似乎也足一個好的伙伴選擇。
相處不久之後,老板便認真考慮她上來。
而這女人最珍貴之處,在于她沒惻忍之心,她對任何人都狠,她沒有人應有的憐憫、同情、救恩。凡人的手腳、內髒、知識、青春、快樂……她說要便要,伸手利落地捧走,臉上沒有任何難過。
再悲慘的身世,都打動不了她。
老板明白,這特點,她比他更優勝。
是在半年之後,老板與阿精,使成為了當鋪的伙伴。
「感謝老板給我希望。」阿精說,兼且做了個半鞠躬的討人歡喜的姿勢。老板望著這個女人,以後生生世世,他都會與她作伴。
第六章
今夜來了一名客人。
他年約三十歲,棕色的頭發蓬松而散亂,臉上架著黑框眼鏡,身型瘦小,從比例上看去,這人的頭又比身型為大,令人一看便覺得,他必定聰敏過人。
他坐在老板的書房內,老板與阿精都未曾見過他。
他說話:「听……听說,這兒可以用一些東西,交……交換另外一些東西。」這人的外表獨特,說話方式亦然,很緊張,也口吃。
老板回答他:「是的,高博士,你想典當些甚麼?」
斑博士便說:「我……我……快找到完全根治癌癥的藥物。」
阿精搭口︰「很厲害啊!」然後,她遞給高博士一杯紅酒,她想知道,喝了點酒定下神來的他,會不會依然口吃。
斑博士喝了半杯紅酒,露出一副贊嘆表情,繼而向著阿精傻笑,他意欲表達對這杯酒的欣賞。
老板說:「根治癌癥的藥物,可說是造褔人群。」
「但……但……但是……」他的口吃仍然好嚴重:「我還差一點點……差一點點……」他說下去:「每次,我快要破解那疑團之時,硬是遇上某種阻……阻力……,不是貿驗室停電,就是贊助人不肯再贊助……更有一次,是我突然輕微中風。我的口……吃……口吃……就是那樣得來的。」
阿精問:「你要我們保障你萬事順利?」
「是……是……」高博士說。
阿精問下去:「那你用甚麼來典當?」
斑博士回答:「我……我用我所有後代的長子的智力來換取。」
老板與阿精齊齊怔住。然後阿精沖口而出:「好!好!答應你!」
老板的目光內,卻隱約看到晶光一閃。他說話:「這單交易,我們得考慮。高博士,先請你回去。」
阿精有點愕然,她望了望老板,又望了望他們的客人。因著老板已做了送客的手勢,她不得不走出來把高博士送走。
她一邊送行一邊對高博士說:「你為了造褔全人類而犧牲自己的後代,你好偉大。」
斑博士的笑容仍然傻傻。「必……必然的。」
阿精又問:「高博士有多少名子女。」
斑博士卻說:「本人尚未娶妻。」
這一下子,阿精不得不呆了呆。高博士的表情卻是從容的。
大門開啟,高博士向阿精鞠了躬,便踏出當鋪之外。外面,今晚又是刮風。
阿精皺了皺眉,當大門關閉之後,她轉身面向室內,頭微仰,合上眼,集中精神,繼而,她從合上的眼簾中,看到高博士的將來。
她也就走進了去。
那是一間實驗室哩,高博士在努力地做著實驗,而一名女人帶著三名男孩子走進實驗室,那女人與高博士來上一個深情的擁抱,而三名男孩子,在實驗室內走來走去。
斑博士會有三名兒子。阿精微微一笑,她放下心來,最怕他根本沒子嗣,阿精才不想做蝕本生意。
滿意了,她走出了別人的將來。回復神緒,阿精走到書房。
她對老板說:「那高博士將來一生便是三個兒子,所以不用替他惋惜失去長子的智力,余下還有兩個。」
老板卻說:「這單生意我不做。」
阿精明知老板有此一著。她說:「這是一單只有大賺的生意。根治癌癥的藥物,遲早有人會發明得到,但給高博士這種機緣,我們可以得到他連串後代的可貴智力。」
老板依然堅持:「就因為根治癌癥的藥物遲早也不是稀罕的事,我才不想佔有高博士後嗣的智力。他付出的代價太大,而我們的便宜又太多。」
說過後,老板不再理會阿精,他轉了身,捧著一本書,垂頭閱讀。
阿精說:「我們這陣子生意不好,你卻左推右推!」
老板不答話。
阿精低語:「豈有此理!」接著,悻悻然走出書房,高跟鞋咯咯咯地,步下往地牢的樓梯。
從那些放滿手腳、人體器官,運氣、歲月、理智、幸褔、請命的木架旁,阿精一直往前走,走之不盡似的,身邊重復著人類的典當之物,每個年代,人類拿得出來的不外如是,而最終,放到這地牢中的,都是一個又一個不歸魂。
還是有盡頭。這盡頭氣溫最冷。阿精推開跟前的房門,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