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往後的日子,也就變得很彷徨。若只是分手,若只是與其他女人一起,他也依然存在,她還有重新走近他的可能,但現在,唯一的心願與目標同一時候失去,她不知如何是好。
在手足無措的日子里頭,她便開始恨了,恨那個有機會與Marc到最後一天的女子。她褫奪了雅慧那光榮的時刻,她是害死Marc的那個。
雅慧鄙視她,一世的鄙視她。她發誓,不會讓她好過。
在許下這個新的願望之後,雅慧再次回復生機。
罷才與天宙看了場電影,也往咖啡座喝了一杯,談談天說說地,感覺很愉快。然而就只有很愉快,不緊張也沒興奮。換了是從前,她不會喜歡這樣的男人,關系太平靜太無雜質了,得到了也不會驚喜。
只是,因為他是從阿夜身邊搶過來的,競爭得來的東西令她珍惜。就算不愛他也不還你。
雅慧也大概知道,阿夜並不太著緊天宙,但也沒所謂,只要她身邊出現一個她便搶一個,就由天宙開始。
B
天宙搬走的那天,阿夜望著他把行李家具雜物通通抬至外頭時,感覺很奇怪,也不是真的舍不得,而是,他原本是生活在一起的人。
Sunny在前一天已經告訴了她,天宙搬走是因為認識了新女友。起初阿夜依舊一貫冷嘲熱諷,說什麼一早便應該諸如此類的說話,後來她往酒店接客,卻老是心不在焉,不停想著天宙清理房間的情形,因為太不專心,客人罵了數句,她見是這樣,索性不干了,客人大吵大罵,她卻爽快地掏出支票來,開了個銀碼給對方。
男人啼笑皆非,沒見過這樣做生意的女人。阿夜向他賠了罪,然後解釋,說自己有了兩個月身孕,因為上次試過流產,所以今回特別小心。接著又致電給她的伴游公司,重復一次以上的說話,說自己突然出血,怕是流產會搞出人命,所以要中途離場,起初伴游公司不接受解釋,阿夜答認賠償公司雙倍的佣金,對方才收斂恐嚇的口吻,並立刻派另一名女子前來。
擾攘一番,阿夜甚覺無聊,腦袋也一片空白的,這是她首次感到,是時候糾正這個她一直堅持的活動。
回到家,她看見天宙坐在沙發上吃三文治充饑,她少有的和顏悅色,抱著大袋坐到他身旁想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天宙也沒望她,只是大口大口地把三文治塞進嘴里。她見是如此,便站起來,走進自己的房間。
必上門,她翻開她的記事簿,拿出Marc的銀筆,嘗試記下她的感覺。
第三十人,三十七歲,中學教師。
沒有完成心不在焉也沒想起你真奇怪以往事後一定想起你你知道我一直試圖感受與別人時的麻木但今次我竟然忘了我的任務Marc你有否像我今天這樣在麻木以外有更空白的感覺你一直強調你不愛我但你時常跟我這與那些嫖客有什麼分別他們也不愛我不因為愛我而與我上床那麼你也是像他們一樣吧只為男人的我一直在模仿你學習你的麻木如何不愛一個人而與人如何不愛惜生命而活著但今天我才知道最接近你的不會是我你已化身成為我經歷過的嫖客你與他們都一樣二合為一不愛我而與我真可怕
房門外傳來陣陣迷迭香。阿夜轉頭,盯著門下的隙縫。也就有些心軟。
她提起筆繼續寫下去
其實你就是他們我終于明白了Marc試想想在我明白了以後還能否再愛你
迷迭香的意思為「海之朝露」,它的葉片帶墨綠的線條,花朵則是紫藍色,法國、突尼西亞和南斯拉夫都盛產這具治療作用的植物。
迷迭香的氣味濃烈,香草氣息滿滿,只要稍稍一聞,便很叫人振奮。古希臘及古羅馬人視迷迭香為重生的象征,把迷迭香涂在死者身上,有助死者安息與重生在更完美的生命內。到了今天,迷迭香應用在活人上,當情緒低落,焦躁不安,身心疲憊,只要灑數滴于薰爐上,領略過那氣味的人便會在頃刻間回復精神和體力,消極轉化為樂觀,鎮靜情緒,舒慰心靈。
天宙一直以來都在扮演迷途香的角色,他忠誠,他持久,他不介意圓滿地表現出來。他不介懷她的固執,也嘗試去理解她的迷惑與憤怒,然後默默的,在她背後支持她開解她,希望藉著男人的溫柔,像那濃烈的香薰一樣,治療她的封閉不安和波動,輕巧地不動聲色地,觸動她的五官與及內心。
明刀明槍的治療是口服藥物,像具攻擊性、急速進攻的男人,療效快捷康復迅速,但可能具有副作用,而且生硬地吞下去感覺不是百分百情願,把藥灌下喉嚨的人都有痛苦無奈不自願的表情。
溫和間接輕柔的香薰,它薰陶你的感官,讓你在治療過程中慢慢享受和適應,緩慢的優悠的,由鼻子透上腦部,若是你願意,可以把陣陣幽香帶進心坎,讓飄渺的震蕩感動你的內心。
只要是經歷過戀愛的人,都曾領會過它同步而來的痛楚,而那痛,總又比快樂和甜蜜來得清楚和銘心。
所以,經歷過戀愛的,亦是最渴望尋求治療的,那些腐爛滲血變形的傷口,沒經過細心的療治,永遠不能完整復原,若果傷口不復原,你我都知道,結果只有變得更臭更爛,蛆會生出來,白色的膿與紅色的血漿,成了戀愛後的紀念品。
沒有人是完好無缺,在接受過創傷以後。就像阿夜那樣,又其至是雅慧與Sunny,她們需要諒解安慰與及扶持,繼續去走她們的路,再去體驗和領會。
阿夜是幸運的女孩子,有那默默愛戀她的人。不論她再瘋再不合情理再執迷不悟再愚蠢,他也會為她燃上一抹香薰,渴望她忘記,渴望她開啟心靈,渴望她接納。
羅勒、佛手柑、按樹、小茴香、青檸、薄荷、百里香……都曾經為她送上,她也感受過那覆蓋嗅覺的震撼,那香氣如海,翻浪而至。她也不是不知道,他為她花過的心思。只是,她看見裝作看不見,知道詐作不知道,不想要的,總是可避便避。
他要走了,她知道,這大概是一個終止,再沒有人在她干完那些愚蠢的勾當後,還這麼認真地對待她,認真得仿佛他與她一般的傻一般的蠢。
想說聲多謝。她站起來,把門打開。一如以往。
香薰燃爐就在門前腳邊,永恆的專注的,梟裊銀絲悠悠飄蕩,細細地討她的歡心。
她踏出房外張望,他不知在哪。剛有沖動說聲多謝,剛有沖動好好與他說一番話,他卻不在了。
她垂頭,認命地返回房間,認命地關上她的門。
還是算了吧。雖然還是頭一次從酒店回來以後,煩擾內心的不只有Marc的陰影。
天宙無聲無息的影像,捧著那燃著的薰爐,站得直直的,表情祥和的,由朦朧逐漸清晰地從她心中出現。
06
A
Sunny與安仔在他租住的房間內親熱完畢後,她伸大手板。
安仔燃上一枝煙,很無奈地從銀包內掏了五百元,放進她的手里。
Sunny把錢在空中揚了揚,滿意地收進手袋內,她說︰「小費要高啊。」
安仔不滿︰「你已是我的女朋友。」
Sunny嘟了嘟嘴,沒理會他,自顧自穿好衣服後,離去上班。
她當然是真心喜歡安仔的,但她曾經與自己說倘若一天她不再收他的錢,便是嫁他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