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與正怫然不悅︰「我親眼見到,親耳听到的,還能有假?」
謝元卿不緊不慢的說道︰「唐大人難道不知道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道理?在下不才,斗膽請嚴姑娘以在下的姓氏為韻,填一首詞。」
我嗓子里咕咕的叫了幾聲,那是嘿嘿的意思,老謝的手段我還不知道,這是欲擒故縱,欲揚先抑,在給嚴蕊下套兒呢。
不過嚴蕊也不是省油的燈,她無懼無怒,臉上一如既往的帶著淺淺的微笑︰「這個太容易,還請謝先生再做進一步的限定,比如詞牌、內容什麼的。要知道,謝字韻又不是什麼罕見的韻,你不作其它限定,等我作出詞來,又該懷疑我是拿早就寫好的習作來充數了。」
老謝斜著眼瞟了我一眼,不懷好意的笑道︰「就請姑娘填一曲鵲橋仙,講講牛郎織女現在的故事吧。」
我有點憤憤了,這小子,居然把我比做那個笨頭笨腦的牛郎。不錯,我現在是和嚴蕊人鬼殊途,雖然天天和她在一起,卻是一只什麼話都不能說的羊,但是這並不能說明我就象牛郎那樣慘到要和織女隔河相望,眼神也是可以交流的嘛。象嚴蕊這麼冰雪聰明的姑娘,哪里需要那麼多廢話,每天早上她來喂我吃草時都要深情的看我一眼,這種幸福豈是老謝這樣的俗人能體味得到的?
我正在這里胡思亂想呢,就听見嚴蕊那比天籟還要好听的聲音響起來了︰
「碧梧初出,桂花才吐,池上水花微謝。
穿針人在合歡樓,正月露玉盤高瀉。
蛛忙鵲懶,耕慵織倦,空作古今佳話。
人間剛道隔年期,怕天上方才隔夜。」
以鵲橋仙寫牛郎織女,秦觀算是第一,他那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早已成為千古絕唱,後來的人要再寫好這個題材,就很難了。嚴蕊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里,作出這樣立意新奇而又氣韻相合的詞,真是厲害,反正我是自愧不如的。
10修行
嚴蕊一詞既出,老唐和老謝自然是叫好不迭,老謝還拿出一顆鴿蛋大的夜明珠來,作為謝儀。
從此以後,謝元卿隔上十天半月,就要到這里來一次,每次出手都很大方,只是從不在這里歇宿。我當然知道這是為什麼,可笑其他不知道的人還當老謝是正人君子呢。
老謝現在的道行越發厲害了,居然又學會了閱心術。現在能和我交流的也就他這個朋友了。他一心二用的本事最讓我佩服,總是在酒席上,一邊和嚴蕊他們說話,一邊用閱心術和我交談。我一直很奇怪老謝為什麼現在這麼有錢,他從前可跟我一樣是個窮鬼。老謝說,當鬼差的,掙錢的門路多了,誰能不死呢,誰沒有死幾個親戚呢,反正是死人就要從他們那里過,隨便收點買路錢,就夠他們花差花差的了。
我很想變回原來那個瀟灑的鬼的形象,但是老謝在我身上試過很多辦法,都沒有成功。看來是沾上的唾沫太多了,就被固定住了。有一次,老謝甚至拿了地府的肉靈芝來給我吃,可是也沒起什麼作用,不過從那以後,我倒是再也不餓,不用吃草了,算是月兌離人間煙火了。
吃了肉靈芝以後,我就拒絕吃嚴蕊每天早上喂我吃的草了,還用蹄子在地上劃出「餐風飲露」四個大字,于是嚴蕊就把喂我吃草的工作改成喂我喝露水了。
我後來又突發奇想,想從現在這個羊身修煉起,修個百來年,大概也能變個羊精,可以隨便變換外形什麼的。老謝很支持我,找了很多修行秘籍來給我看。于是我就開始學習生涯了。所以,諸位,如果你們在麗春院的花蔭草上看見一只低頭看書的小白羊,旁邊還擺著一盤露水的,可千萬不要奇怪,因為那就是我。
這樣平靜而又熱鬧的生活過了沒多久,轉眼春去秋來,我命中的克星朱熹又以欽差大臣的身份來到了揚州。
朱熹一向以正人君子自命,所以雖然久聞嚴蕊的大名,卻也不敢到麗春院來尋花問柳。不過他當然有他的辦法,他請了許多官員晚宴,然後以歌舞佐酒為名,請嚴蕊前去赴宴。按我們宋國的法律,官員眠花宿柳是有失官體的大罪,而因交際所需請妓女赴宴佐酒則是官場通例,無人詬病。其實這條律令現在早就形同虛設,自從靖康之後,我國偏安一隅,唯一能收復失地直搗黃龍的岳元帥又于十幾年前被害,滿朝官員早就抱著活一天算一天,玩一天賺一天的想法,吃喝玩樂,腐朽墮落了。現在別說是官員嫖妓,就算是官員把進青樓的費用說成是修葺官衙的費用,大家也都眼睜眼閉罷了。
嚴蕊因為我的緣故,早就恨朱熹入骨,見是他的帖子,看也不看,就稱病辭謝了。
11言志
我心中隱隱不安,嚴蕊也看出來了。她拍拍我的腦袋,滿不在乎的笑道︰「怕什麼呢,大不了我也陪你做鬼去。」
我很吃驚,沒想到她有這樣深的厭世之心,于是很費勁的抬起腦袋來看她。她看著我吃驚的樣子,干脆席地坐下,揪揪我的鼻子說︰「你有什麼好吃驚的,做鬼多自在,再也不用受這個臭皮囊的束縛,不用曲己迎人,你當初難道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而遲遲不願意投胎做人,寧願做個孤魂野鬼的麼?」
我不能說話,只好苦笑,嗓子里發出咩咩咩的聲音。不錯,當初我是覺得做鬼自在,可是經過這場變故以後,我還是寧願做人的。當鬼有什麼好呢,象我這樣做個不求上進的鬼,看似瀟灑,一有什麼變故,連自己看重的人都救不了,還把自己搭了進去,受人欺負;象老謝那樣呢,鬼務纏身,營營役役,跟做人有多大區別?當然也有些鬼,修行很高,又喜歡自由自在的,可是這樣的鬼日子也過得不爽,老有多管閑事的神仙要跟他們過不去,把他們當妖怪來除掉。這也不能怪神仙們,他們也分級別,要靠殺妖怪來提高修行值的。還是做人好,起碼可以談談戀愛,娶娶老婆,生生孩子。再怎麼苦,也就是幾十年的事情,忍忍就過去了。
嚴蕊看著我著急的樣子,忽然把頭靠在我毛茸茸的脖子上,嗚嗚的哭了︰「揚州鬼,這世上也就你一個,是真心看重我的。其他人最喜歡的,都不過是我的外表罷了。可是紅顏彈指老,我今後又能怎麼辦呢?若是私娼,我還可以自贖。偏偏我現在是官妓,沒有特許,不能月兌籍。最可氣的就是,現在的那個知府,居然還胡說什麼我是揚州的門面,不可輕易月兌籍。哼,揚州出一個名妓,好有光彩麼?上頭來了個什麼官兒,就讓我去伺候,還得攪盡腦汁給他們編些應景的新詞出來,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盡頭呢。哎,難道真要我老大嫁做商人婦,或是一入侯門深似海,做人家的侍妾?」她哭著哭著,忽然又笑起來︰「揚州鬼啊,有時候我真想做一個牧羊女,荊釵粗服,在林間山上唱歌給你听。」
我很感動,眼楮也被淚水蒙住了。不料鼻子忽然一疼,又被她揪了一下;還覺得耳朵癢癢的,原來是她在我耳邊吐氣如蘭,輕輕笑我︰「你哭個什麼呢?放心吧,我就算當了牧羊女,也不會拿鞭子抽你的。」
我見她忽哭忽笑,一時嗔言,一時戲語,不由得看得呆了。若是從前,我定會拿手模模自己腦袋,現在模不到了,只好搖了搖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