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君家繡坊就在這條街底,您走過去便尋得著……」
「好吧,依你所言,那明日我們舅甥便前去看看。」安書微笑,又吩咐。「小二,在此之前,先給我們備幾間上房,我們恐怕要長久住下了——」
「你想君家的事,會不會真與富祥有關?」
「富祥身為兩江總督,江蘇、安徽、江西都是他的管轄,他真想在自己的地盤上翻點雲弄點雨,有何困難?」
***
棒日一早,兩人便外出往君家織繡步去。
「可這中間還夾著江蘇巡撫呢,他有那麼大本事?」
「江蘇巡撫劉全章是他的同鄉,劉全章的巡撫位置便是富祥推舉,等同是富祥的親信子弟,他們有這層關系便夠富祥為所欲為了。」
費揚古頷首。「想來是勤苑與君家的官司被富祥知道了,所以他指示劉全章不要插手,然後以此威脅君老當家?」
「君老當家當下雖然被氣死,但他的後人肯定還想保全繡坊,所以答應了富祥的條件。」
兩人一路推敲,事情已經很明白。「那就是照富祥的意思編出假帳本,陷害之前來買繡品的鄂海——」
安書停下腳步,轉身看著眼前典型蘇州園林的君家繡坊——寬敞的門廳,簡單掛著「君繡」二字,雖簡單卻也足見他們的名氣之大,因此毫無贅飾。
這個君家新當家,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是老奸巨猾……還是固執怕事?
這會兒安書倒希望他老奸巨猾,這樣他只要拿得出引子,要他倒戈肯定有機會——
這時,一名穿著月牙色衣裳、黑色銀邊大坎肩,額前落著一綹劉海的年輕女子從門內疾步走出,令安書眼前一亮。
「姑娘且慢!」
被攔下的君無瑕揚眼望他,有些訝異這位長相俊挺不凡、卻顯得陌生的男子竟攔下自己去路。「請問公子找誰?」
她這一揚眼,也讓安書微微怔了。她有一雙透著靈氣的大眼,明眸似水,眉黛柳細,雖然一張干淨玉顏略嫌蒼白,卻清麗端秀,令人印象深刻。
「我找君新當家。」安書定定注視無瑕的秀顏,隨即回視費揚古,表明兩人的身分。「我與舅舅從北京來,想與君家新當家談點買賣生意。」
听見他是來做買賣的,無瑕認真打量他,卻是開口謝客。「新當家誰都不見,公子請回吧。」然後她再度步下台階。
「姑娘留步!」安書再度伸手攔她,擋住她的去路。「姑娘沒有通報,怎知君家新當家不願見我?」
當他更靠近,才發現她身上有股熟悉的徽墨香,令他對她的身分大感好奇,而且以她的姿貌穿著,絕不是一般的繡坊丫頭,能請她去通報定能省事。
「新當家今日有要事,誰都不可能見,公子不必費唇舌。」
「那麼我是否可以留帖,請姑娘告知當家求訪之意?」
無瑕遲疑了一會兒,因為安書的態度正派,而且生得俊朗英挺,儀表不凡,讓她不覺得他是來歷不明的惡人,何況爹爹有訓,做生意不能動輒拒客,她要想扛下君家基業,就不能再像從前把自己當閨閣女子,讓女兒家的矜持壞了生意。
她想罷便伸出手。「公子的帖?」
皓腕玉手突然出現在眼前,安書被她陡露的縴骨冰肌引去心神,一會兒才斂下眼。「不巧,今日無備。」
「無備?」
這時,另一名粉藕色衣裳、著連掛坎肩的女子跟了出來,對無瑕大嘆口氣。「小姐,怎不等我?祭品都沒備齊呢……」
無瑕見丫頭跟上,容不得再與安書糾纏,便縮回手提裙。「寶相,我們走吧。」
听見兩人對話提到祭品一事,安書想她們可能去給君老當家掃墳,便又出聲留她們。「姑娘,若是給君老當家掃墳,可否讓我們一同前往?」
無瑕回頭看他。莫非他認識爹爹?「你認識君老當家嗎?」
安書順著她的話回答。「是,我去年來江南游歷,曾經見過君老當家一面,他說過蘇州繡品以勤苑、君家兩家為大,還說若我將來有意做繡品生意,最好前來找他……只是恨不及時,我昨日剛到蘇州城,竟听說君老當家已死的噩秏……」
是爹爹生前結識的故人嗎?
無瑕一听,眉眼不免露出哀傷,只因故人找來,而爹爹已不在,想人生的離合悲歡若此,怎不令人哀傷?
「既是故人,公子請與我同往吧。」
安書瞧見她的哀顏,心緒不由得跟著一緊。「恕我冒犯,尚未得知姑娘的身分……」是君老當家的遺眷吧,否則她不會听到他的話,臉色便充滿了傷感之情。
「小女是君祿風的女兒,名無瑕。」無瑕抬眼望他,露出一抹令安書印象深刻的清麗笑容。「也是君家織繡的新當家——」
她便是君家的新當家?
她與安書原本料想的新當家樣貌差距過大,教向來處事鎮定的他,也不禁詫異,一時不知如何應對眼前這個純淨文弱的女子——
第2章(1)
君祿風的骨灰被安置于蘇州名剎寒山寺中,當安書陪伴她到寺中祭唁的時候,他也意外君祿風沒有依漢人習俗入土為安,而是以火葬辦了喪事。
「我爹死前交代,他的官司若不得雪,便永不入土為安。」無瑕發現了他的疑惑,便解釋。「所以我便將遺體燒成骨灰,待我能證明爹的清白時,再將他安葬入土。」
「你說的官司……指的可是與顧當家的案子?」
無瑕清容哀肅。「是。」
「可是我听說顧當家已撕了與你爹簽下的讓渡書,既然繡坊已然平安無事,又有何官司待雪?」
聞言,無瑕察覺他的敏銳,也隨即壓下惶色。「爹說他從未簽下讓渡書,一切都是顧當家設計的,巡撫大人卻不分黑白判定顧當家有理,就算奪回繡坊,他也咽不下此恨……」
敝只怪世間奸官當道,害得她父親枉死一命,而她竟還無力反抗,為保父親一生心血只得听了劉巡撫的意思,啞口與他同流合污……
見她眉目間充滿了哀傷,安書不忍逼之太過,只好安慰她。「請無瑕姑娘舒懷,日子長久,總有一天能取回公道,重點是……你千萬不能與君老當家走上同路。」
他說的對,如今君家繡坊全副的擔子都在自己身上,她只能振作,否則便沒人能替爹爹完成遺願了。
想著,她也回視安書,一福。「謝謝公子勸慰,請問公子如何稱呼?」
安書自我介紹。「我名喚安書,京城人士……他是我舅舅,叫費揚,與我同鄉。」他特意省去一字,免她發現他們並非漢人。
她再度一福。「見過兩位公子。」
「無瑕姑娘免禮。」一旁靜聆兩人言語的費揚古終于說話。「人死不可復生,只希望無瑕姑娘珍重,別讓死去的令尊擔憂才好。」
「無瑕明白。」她記起兩位是為了買賣生意而來,于是話題一轉。「安公子說過要做繡品買賣,那不如與我回繡坊長議,我也好了解你的意思,如何?」
「謝過無瑕姑娘,那我舅甥二人就打擾了。」
無瑕點頭,隨即領頭踏出寺門,但在她提裙跨檻之時,腦中驟起一陣暈眩,讓她險些不支——
「小心!」隨後的安書立即扶住她。
「我沒事……」但這次他的暈眩癥候來得凶急,眼前猛然一陣暈茫,她整個人便倒臥在安書懷里。
「小姐!」寶相見狀也驚喊。
「沒事吧?」安書緊張問她。
無瑕長至今日,還未曾這樣窩在一個男子的懷里,當她聞到安書衣袍上的香氣時,也頓覺羞赧,便急著要起身。「安公子,我不要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