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娘恭敬地福了福身,才道出來意︰「牟公子,少莊主請您回房,他和時公子在麗澤園等您。」
「時歿生回來了?」她心中一喜,露出了笑容,跟著又沉下臉,「他為什麼不自己來見我,還要我去見他?」
「時公子他……」王大娘不知該如何說明,只好說道︰「牟公子,您還是親自去看看吧,我想時公子實在無法來找您。」
難道時歿生出事了?她的心一沉,匆匆奔向麗澤園。
***
縱使心中猜測過各種狀況,牟易男卻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樣。
她的房門口堆了十幾個空酒壇,有幾個已經碎了,地上滿是酒液,散發著濃厚的酒味。
雲追日面帶憂色地站在台階旁,而時歿生則低頭坐在門口,置身于那堆酒?子之間,手里還拿著一壇酒。
「怎麼回事?」牟易男掩不住臉上的詫異之色,詢問雲追日。
雲追日搖搖頭,「下人剛剛發現他在你的房門口,似乎已經回來很久了。旁人跟他說話,他像是沒听見一樣,完全不理會。」沒人料到時歿生竟然無聲無息的回來,而且等在牟易男的房外。
牟易男踢開旁邊的酒?子,空出一個位子蹲在時歿生身旁。
「你沒事吧?」她輕輕地推了下他的肩膀。
听見熟悉的聲音,時歿生緩緩地偏過頭,努力想看清眼前的人。
她趕緊拍拍他的臉,「你還認得我嗎?」她捧起他的臉,讓他能近距離看她。
「小男……」他模糊地呢喃。
「對,是我!」牟易男高興地點頭。剛剛听雲追日那樣說,讓她好擔心!
「我終于等到你了……」時歿生突然一把抱住她,將她緊緊擁進懷里,「小男……小男……」
一愣之後,牟易男想推開他,可是听他一直叫著她的名字,心腸一軟,也就由著他了。
雲追日見狀,立刻撤走所有的奴僕,自己也悄悄離開。
「小男……」時歿生什麼也不說,什麼也沒做,只是抱著牟易男,一直念著她的名字。
她突然覺得心中酸酸的,不由自主地將雙手環在他腰間,低聲喃語︰「你到底怎為了?發生了什麼事,說出來會好過點……」他的樣子太過反常,讓她沒來由的感到心慌。
「什麼事也沒有……什麼事也沒有……」時歿生輕輕地放開她,搖搖晃晃站起來,「你看,我笑得這麼開心……哈哈哈,我好開心……」他刻意讓她看清自己的臉,扶著一旁的柱子大笑起來。
「別笑了。」
他不理,繼續笑著,一個重心不穩摔倒在台階上,笑聲卻不曾停止。
「別笑了!別笑了!」她嘶聲大吼,匆匆扶起他。
「為什麼不笑?我這麼開心為什麼不笑?我要笑……」他笑得更大聲了,雙眼卻毫無神采,像是暗沉的死水,看不到一絲光芒。
「你笑的比哭還難看,哪有一點開心的樣子?別笑了!」
她不忍再見到他的表情,于是緊緊地擁住他,將頭埋在他的胸前,低聲祈求︰「算我求你好不好?不要再笑了!我寧可你大吼大叫,或者放聲大哭,也不要你是現在這種樣子!」
一時間,他安靜下來了,失神地低語︰「哭?我忘記怎麼哭了,師父不準我哭,魏森只教我笑……要怎麼哭?我不會……」
她抬起頭,只見他恍恍惚惚地望著遠方,繼續著錯亂的絮語。
「如果不笑,我應該怎麼活著?我只能笑……笑才能活著……對,笑才能活著,活得很快樂……我很快樂……我很快樂……」
听他一直說著自己很快樂,她覺得好想哭。
曾經,她以為嘻皮笑臉的時歿生真的很快樂;如今,她卻發覺他活得好苦。如果一個人必須不停告訴自己,他很快樂,那麼他根本一點也不快樂……在他強裝的笑容下,藏著怎樣的一段過往?又是什眾人或事,讓他失常到爛醉如泥,將所有的情緒都爆發出來?
「他問我,我是為什麼活著……哈!活著不就是活著,因為怕死,所以我要活著……為什麼活著……?什……?……」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終于無聲無息。
他睡著了,她的淚卻無聲的滑落……***
就像五年前一樣,他再度被迫流浪街頭。
大街比以前熱鬧了幾分,可是依舊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對世事的陌生讓他無法與人應對,他只能窩在牆邊,怯懦地看著過往人群,等待他們的施舍,即使是一塊啃過的冷饅頭,他一樣會欣喜的拾起,遙遠記憶中曾被殷殷叮囑的自尊自重,早已在饑寒交迫的日子里被遺忘……關于過去,他只清楚記得黃河洶涌的大水毀了他的家,其它的就像是夢,醒來了無痕?。
很久很久以前,他听旁人說過,他是個黃河孤兒;什麼意思並不重要,只是說明了一個事實──他是孤兒。然後,師父收留了他。
如今,師兄殺了師父,他也被師兄趕出那座山林,胡亂的走到了長安城。
算是報應吧,因為他一直在心中祈禱師父快點死,這樣他才能月兌離每日不停的折磨,擺月兌當劍靶的日子。
當他知道師兄要殺師父時,他不但沒告訴師父,反而暗地里在師父的劍上動了手腳;結果,師父是死了,他也被趕了出來……雖然害怕,可是他沒有後悔,留在那里,恐怕沒多久他也會死。
突然,一個女孩跌倒在他面前,她手中的糖葫蘆甩到他臉上,接著落在地上,沾染了沙土。
女孩爬起來拍拍衣服,說了聲「好髒」,然後皺眉踩了踩糖葫蘆就跑開了。
彼不得那核糖葫蘆已經被踩爛又沾滿沙子,他一把抓起糖葫蘆就往懷里藏,左顧右盼了好一會兒,確定旁邊沒人會跟他搶後,他才如獲至寶般地舌忝著。
「小弟弟。」
上頭突然傳來人聲,他趕緊將糖葫蘆藏進袖子里,雙手抱著身體,抬頭戒備地看著那個男人。
「小弟弟,我看你好象很餓,叔叔請你吃東西,好不好?」
一听有東西吃,他連忙點頭,高興的跟著那人走了。
***
「好黑……不要……我不要!」
一陣囈語吵醒了剛剛睡著的牟易男,她立刻走到床邊坐下,擔心地盯著時歿生,只見他額頭冷汗亙冒,雙眉緊鎖,臉色蒼白。
「蠍子……不!不!」他雙手亂揮,希望能得到一些支持。
牟易男趕緊握住他的手。
他是否作了惡夢?夢到了什麼?為什麼有如此慌亂的神情?
他到底經歷過什麼?
***
借著隱約閃動的燭光,他看清了屋里的情形,嚇得倒退了兩步,轉身想逃,那個男人卻堵在門口。
「想走?那是不可能的,沒有人能活著離開這里!」原來的和藹不見了,那男人露出陰狠表情,將他推進去。
「不要!」他大聲哭叫,用力踢開腳下的蠍子。
蠍子,滿滿一地都是蠍子,它們高舉著尾巴上的毒刺,慢慢地逼近他。
空蕩的房間里,找不到躲避的地方,也沒有武器可以對付它們,他只能不停地在四周繞圈子,危急中,他想起了袖子里的糖葫蘆。
現在打死一只是一只,所以他摘下竹簽上的李子,用力的往地上砸──一顆一只,瞬間,地上死了四只蠍子,而李子也沒了,他僅剩的武器只有手中的竹簽。
突然,一只大蠍子攻向他,他心中一急,竹簽飛射而出,將它釘在地上,它的尾巴兀自擺動著。
失去了最後的依恃,他開始絕望。他不想死,但是可有其它選擇?
正當他想放棄掙扎時,一道人影閃進屋里,抱起他往外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