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森!」
突來的叫喚打破了平靜,那名中年漢子放下懷中的小女孩,柔聲囑咐︰「巧巧乖,你先去林大嬸家找虎兒玩,爹現在有事。記住,一定要等爹叫你回家,你才可以回來。」
小女孩點點頭,好奇地瞧了瞧那笑容滿面的客人,然後哼著兒歌跑開。
打發了小女孩,中年漢子的臉色轉為嚴肅。他摔著拐杖站起,「你來了,比我預料的日子早了幾天。」
「早?對我來說,已經晚了兩個多月。」時歿生雖然帶著微笑,眼中卻毫無笑意。他緩緩地走向魏森,「給我理由,我要知道原因。」
魏森淡淡一笑,卻不說話。
「為什麼不回答?難道沒有理由嗎?」時歿生的笑容不見了,他刷地拔出腰間長劍,直指魏森的胸口,「沒有理由的話,你會出賣我?說呀!我要一個理由!真的也好,假的也罷,告訴我為什麼?」
「如果你要理由,我只能告訴你,因為我要活下去。」魏森輕輕地嘆了口氣。
熟悉的理由令時歿生微微一顫,他面無表情的收回長劍。
「官兵找到了我,如果我不配合,那麼我就必須死。我不想死,也不想巧巧知道我是官府的要犯;為了巧巧,我絕對不能死!」
「她不過是你在路邊撿到的孤女,為了她,你可以不把我當一回事?」他握緊劍柄,克制自己想大吼的沖動。
「不錯。」魏森毫不遲疑地回答,「你雖有恩于我,但是為了巧巧,為了我自己,出賣你也不算什麼。這樣的日子我過膩了,好不容易有機會回頭,我當然要把握。」曾經,他走錯了路;如今,他只希望平靜過日子。
「你沒有機會了!」時歿生盡力裝出開心的微笑,就像他往常殺人時的笑容,「你出賣了我,我豈能讓你活著。」
望著他的笑容,魏森又嘆了口氣,「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一個樣子,還是學不會冷酷。」
「你以為提起從前,我就不會殺你嗎?」食指輕拂過劍身,時歿生冷冷一笑,「笑只是習慣,不是學不會冷酷,你太低估我了。」
「是嗎?那就試試吧。」魏森微微一笑,閉上了雙眼,「反正我已經打點好巧巧的事情,就算真的死在你手里也不要緊了。時間到了,老天自然會要了我的命,我記得這是我告訴你的,結果你把這句話拿來當名字──」話未說完,他便感到微微的刺痛,冰冷的劍尖已抵在他的頸上。
「我說過,你提起從前也沒用!」時歿生的眼神轉冷,長劍又向前遞了兩分。
「那就動手吧,我這條命早該沒了,多活這麼幾年,也算是佔到便宜了。」魏森的表情非常平靜,毫無面對死亡的恐懼。
望著他平靜的面容,時歿生的手微微發顫,思緒不由自主的飄回從前。
那一年,他只有十三歲……
***
夜里,他從惡夢中驚醒,額頭冷汗直冒,身體不住地顫抖。
夢里,他見到一片火海和滿地的尸首,濃重的血腥味不斷地向他襲來,夾雜著焦臭的味道,恐懼的哀號逐漸擴散……他記得劍尖穿過人體的聲音,也記得長劍砍斷人骨的聲響……別人听來微弱,他卻听得一清二楚,永遠也忘不了。
他的手上沾染了溫熱的鮮血,鮮血的主人剛剛還是個活蹦亂跳的少年,下一刻卻成了他劍下的亡魂……想到那紅艷的鮮血和濃重的血腥味,他不禁一陣惡心。
他飛快地奔出房間,坐倒在台階上嘔吐,卻只嘔出一些酸水,因為他今晚根本吃不下任何東西──或許該說,這三天來,他都吃不下任何東西。
「你還好吧?」
背後傳來的聲音令他匆匆回頭,就著微弱的月光,他看清來人是和他同住的魏森,也是和他一起出任務的前輩之一。
「是你。」他抹抹嘴,深深吸口氣以緩和思緒。
「一開始都是這樣,久了你就會習慣。」魏森微微一笑,在他身旁坐下。
他偏過頭不發一語。
魏森也不以為意,「你叫什麼名字?」看著這個少年,他覺得像看到從前的自己,忍不住多問了幾句。
「我沒有名字。」名字?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因為沒人喊,因為他從不去想,所以他的名字早已被遺忘;不只名字,所有關于自身的一切,他都只剩下模糊的印象。
「那就先叫你無名吧。」
「隨你。」
「無名,干我們這一行有幾個條件。」魏森拍拍他的肩,「你听好了。第一心要冷,第二,下手要狠;第三,行動要快又準。做到這三點,就可以算是頂尖的殺手了。」
他依舊無語。
殺人很痛苦,雖然他因此能活下來,可是他卻無法忘記他們恐懼的哀求,更忘不了那滿地的鮮血,即使是現在,他仍然聞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但是,如果讓他重新選擇,他依然想活下去。
看他的神情,魏森立刻察覺他的想法,因為他也曾有過相同的矛盾。
「如果你真的無法學會冷酷,那你就要學會笑,學會遺忘。」
「笑?」他如何能笑得出來?
「對,笑!」魏森鄭重的點頭,「要努力的笑,笑得越開心越好,就算是假的,你也要笑,把所有的事?到腦後,只要想自己還活著,活著就是一件好事!」
「笑……我要笑……」他在心中反復的提醒自己,盡力裝出笑容,雖然他一點也不想笑。
「就是這樣!」
如果學不會冷酷,那麼他就必須學會笑,努力的笑……***
春天的風微寒,卻有著生命的氣息。
陽光下,冷冷的劍光閃動微顫,卻始終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長久的沉默後,魏森開口了。「你還在等什麼?」
等什麼?時歿生自己也不知道,或許是……一個不殺魏森的理由。
「告訴我,如果有選擇的機會,你是否會出賣我?」
「選擇?」魏森睜開眼,露出苦笑,「打從進入鐵蠍幫,我們就都沒有選擇了。」
魏森的話猶如一記重捶,狠狠敲在時歿生心上,他的眼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魏森的左腿,那因為他多年前的失誤而殘廢的左腿……怔怔地望著魏森半晌,時歿生手腕一動,長劍瞬間入鞘。
「滾!有多遠滾多遠,永遠不要讓我見到你!」
魏森輕輕嘆口氣,撐著拐杖緩緩的走向門口,臨出門時,忍不住回頭看了時歿生一眼。
「這條路不適合你走,若找到機會回頭,就盡快回頭吧。」他微微一頓,語重心長地提醒著︰「想想自己為何而活。保重了。」
時歿生沒有回頭,靜靜地听著身後的足音遠去,終至無聲無息……
第六章
第八天了,時歿生還是不見人影,牟易男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預感,似乎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他究竟是去找什眾人,雲追日並沒有說明白,可是她猜想,那個人必定跟時歿生有很密切的關聯,否則他不會傷勢剛痊愈就急著找人;但是那人究竟是誰,是什麼身份,她怎麼也想不出來。
這麼多天過去,她早沒了怒氣,只剩下擔心,還有不習慣;
餅去兩個多月,他們可以說是形影不離,如今數日沒見到他,感覺像是少了什麼。
「你到底怎為了?為什麼一點消息也沒有……」她輕嘆一聲,對著橋下的魚兒自言自語起來。
這座橋在偏廳旁的園子里,下人們都是從這里出入,她守在這里是希望可以早點得到時歿生的消息。
正想著,卻見一名老婦面有異色地往她這邊走來,她認得是前院的管家。
「王大娘,有事嗎?」牟易男不怎麼有精神地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