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紅柳見過些世面,一甩帕子道︰「唉喲,風公子,花少爺可是花府獨子,在府中是說一不二的。他對令妹是一往情深,天地可鑒。花府雖不比蘭府家大業大,可在杭州也是大戶人家。令妹嫁過去後,可是眾人之上。若生下子嗣,地位更是無人可及。再說兩家若聯姻……」一番話說得花開富連連點頭。
「夠了!」一摔茶杯,風清逸慍怒地盯著面前礙眼的人。他恨那些窺覷蘭沁的人,所以根本不可能給他們任何機會,可那句「生下子嗣」的話著實激怒了他,失去了往昔的鎮定。他只恨不得將他五馬分尸,再剁成泥漿,扔到兩湖去喂魚,方泄他心頭之恨。沁兒是他的,誰都休想打她的主意,想也不行!
說得口沫橫飛的媒婆紅柳被他嚷得一愣一愣的,早听說此人不好相處,可敵不過那誘人的媒金,又相信自己那連死人都能說活的三寸不爛之舌,是以才會樂顛顛地攬下這檔子事,現在才發現事情沒有這麼簡單。紅柳世故地轉動著眼珠子,聰明地不再開口。貪財之心,人皆有之,但和風清逸想殺了她的樣子相比,還是性命比較重要。
「這個……」風清逸這才知道自己的反應太不尋常,平靜了一下心氣,緩緩地道︰「我的意思是說,爺爺剛走不久,尸骨未寒,守孝期間,不宜談婚論嫁!」不待他們回答,斷然下命,「蘭山,送客!」一回身,發現屏風後一個熟悉的人影一閃而逝,不由心中升起萬千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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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中,蘭沁松了好大一口氣。她以為他會順水推舟,趁機甩掉她這個包袱,結果又出乎意料。不過,他也是為了不讓人口舌,況且,也總會有那一天到來的,不是嗎?「唉……」
正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房門被一腳踢開,風清逸臉上陰雲密布,大有暴風雨來臨前的征兆。「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唉聲嘆氣,怨我沒將這門親事給定下來?」他語帶嘲諷。
「大哥,你怎麼了?」蘭沁不明白他的盛怒從何而來。
一句「大哥」似一盆冷水兜頭淋下,讓他清醒不少。
忽然眼尖地發現前些日子送的禮物依舊擱在桌上,又讓他的怒火瞬間爆發到了極點。沁兒啊沁兒,你就這樣糟蹋我的心意?他在心中哀求,口中依舊冷冷地道︰「不是我不允,只是你年紀還小,況且爺爺過世不久。若早早將你嫁出去,又會招人是非!」
「蘭家是你一手扶持的,若沒有你,也不會有今日的局面,誰敢編排你的不是?」蘭沁也冷冷地說。果然,他無非是為了顧及顏面。
見到蘭沁慍怒的樣子,他只以為自己猜對了,沉聲道︰「你就這麼想離開蘭家?」離開我嗎?
「非也,只是不願成為大哥的包袱而已。何況,這也是遲早的事!」
「這是你的家,沒人敢趕你走的!」
「我的家?」蘭沁苦笑。自爺爺走後,她就感覺不到一絲家的溫馨。「是麼?那你為何帶個外人回來?」
「我……」風清逸語結。他怎能告訴她,他是在利用若黛試探她的心意呢?他不清楚她到底知不知道他當年所發的誓言,不敢輕易告訴她,怕她恨他。更不敢去愛他,怕失去她。這些都讓他裹足不前,而最擔憂的是蘭夕生臨終的話讓他害怕。他怕蘭沁清楚自己的感情後會發現,她對他真的只有兄妹之情。
風清逸不知道,相愛的人之間是容不得沙子的。即便這粒沙子多麼微不足道,它也能變成一柄摧心的劍,一杯斷腸的酒。試想,遍體鱗傷後,還有誰能去愛、敢去愛?嫉妒與猜疑只適用于情人間的戲謔笑鬧,若已心存芥蒂,就只有傷人、傷己。
可是風清逸不清楚,任他聰明一世,可在感情上,早已陷入凡夫俗子干百年來所無法躲避的疑慮、苦悶、惶恐、憂慮……他不知道該如何去愛,只能借由別人,去試探、上沁、傷害蘭沁。
蘭沁把他的遲疑理解為理虧。「呵呵」冷笑道︰「大哥.你可千萬別感到自責或是對不起爺爺,因為你在蘭家最是勞苦功高,連我都得受你照頤,誰又有權力胡亂說是非呢?」
風清逸驚詫于她突然的尖銳,心中痛苦地想道︰就是因為你什麼都不說,我才會這樣。可他沒想過,之前的言行已給蘭沁帶來了莫大的傷害,她若還似撲火的飛蛾,那便是必死無疑。
風清逸不想和蘭沁再爭辯,賭氣似的說︰「你這番話讓我誠惶誠恐,那好罷,大哥定會為你尋個如意郎君,也不枉爺爺救命之恩!」
「那多謝大哥!」蘭沁愉快地說。
不想蘭沁是這等反應,風清逸呆了半晌,才咬牙切齒道︰「好!很好!」說罷奪門而逃,一刻也不願久呆,似來時般迅捷地離開了。
蘭沁舒了口氣,似失了心魂一般無力地癱倒在軟榻上,一行清淚滑至嗯邊,滴落、滴落、再滴落……偽裝蕩然無存。遲早會有這麼一天的,她會離開自小長大的家,離開「鳴琴樓」,離開……她所不願離開的人。逸,你太無情!拋開報恩,拋開蘭府大小姐的身份,我果真一無是處麼?
第七章
錢塘自古繁華,人稱「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杭州之美在于西湖,西湖之美在于四季。春是溫婉的少女,夏是嫵媚的女郎,秋是出塵的神女,冬是靜雅的山中修士。
而今的西湖草長鶯飛。初春的孤山,蒙上幾分綠意,春水碧波上漾著幾抹淡淡的粉紅的桃花。錦鯉時而在水中潛泳,爭相嬉戲,時而躍出水面。漁翁身著青色斗笠、綠色簑衣,斜風細雨中,蕩舟柔波之上,另有漁歌瓦答,清新質樸。
一場杏花春雨激活了世間萬物,也挑逗著人們沉寂一冬的心。望著戶外無法阻攔的盎然綠意,誰都不願再蜇伏于家中。
自畫舫制好後,若黛就常去游湖,但初春的江南美景有別于北國雪景,這是她一直未能領略到的美好。現在見到那無邊的春色,她哪里坐得住,一直央求風清逸帶她去玩。這日春和景明,風清逸終于答應了她的請求,高興得若黛又去纏蘭沁,非要她同去不可。
一切準備妥當之後,大家便迫不及待地登上那極盡奢華的畫舫。乍暖還寒的時候,饒是春風,也帶了幾分寒意。若黛習慣了寒冷,也不敢穿得單薄,倒是蘭沁似乎相信春天真的來了,穿得比往日還少,一副輕裝上陣的樣子。幸好此時春陽正濃,倒也不太冷。
風清逸暗自擔心,卻不敢表現得太明顯,只得有著沒著地和若黛閑聊︰「頭一陣听人說你學了幾支曲兒,也像模像樣,今日何不露一手,給大家瞧瞧!」
「逸哥哥最壞了,明明知道人家還听不太懂吳語,還要人家唱曲兒,那不是笑死人了!」若黛嘟著嘴,嬌態可掬。
「哈哈哈……」風清逸開懷大笑,「那是誰天天大清早在‘掬星榭’里咿咿呀呀地攪人清靜,還追著別人借戲服穿?」
「啊?」若黛輕輕地轉眼珠子,也不臉紅,道︰「那這樣吧,臨江仙她們新排了幾出戲,不如叫她們過來給您過過目,反正我是入不了您老人家的法眼的。」
「小丫頭片子!這樣吧,甲板上風大,不如回艙里,免得戲演完了,風寒也得了!」風清逸說得風輕雲淡。
「好啊好啊!」若黛雙手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