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乃女乃!」文莞想阻止女乃女乃說下去,她眼角瞄見殷品軒的臉都綠了。
「諺語說富不過三代,恐怕馬上會應驗。」
「女乃女乃!」
文莞一面喚著女乃女乃,一面使眼色向爺爺求救。豈料程爺爺事不關己地在一旁乘涼。
「可惜了殷大少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唉!你們說,他怎麼對得起殷家的列祖列宗……」
「夠了,老太婆!」殷品軒受不得激將。從小到大他最怕人家拿他跟大哥比,大哥身上有光芒,他怎比得上?那一字一句貶損,全透進他骨髓里了。「飯我不吃了,謝謝你們的盛情款待。」
他一把掃起木箱,忿忿地要離開,臨走時撂下一句︰
「看清楚了,我殷品軒言而有信!」
唉!怎麼辦?回去一定會被罵得體無完膚。
沒腦子!讓那老太婆算計,糊里糊涂答應了。那老太婆到底什麼來頭?這麼陰險!
真邪門兒,那一家三口全沖到他八字了。
救我啊,大堂哥!他祈禱再祈禱,希望殷泊胡能伸出援手。可不知怎地,眼前依稀仿佛出現了一幅景象——
殷泊湖擺擺手,背轉他去。
靜謐的夜,尋常的下弦月,屋里油燈已滅,萬籟俱寂。
蒙面人翻牆而過,輕巧地撬開門,文莞一家正睡得香甜。他謹慎地尋覓,來至文莞床前。
他深深看著文莞面容,兩眼陰晦,布滿殺氣。抽出匕首,他緩緩地將刃面貼在她胸口,刃尖閃著寒光。
「別怨我,要恨就恨你這張臉,誰教你與她神似。那張勾魂臉……」
思路陷入最深底的記憶,那女人桃花般的臉蛋,不知不覺奪去了他的所有。恨啊,充滿胸臆的仇恨似黑暗幽洞佔據整個心靈,她破壞了屬于他的幸福,即便挫骨揚灰都不能消他心頭恨!
她的媚,的笑聲……
賤人!
「別怪我啊,要怪就怪那女人。」
他揚起令人戰栗的笑,手一緊,便要將尖刃刺進她心窩……
使力啊,僅咫尺之隔,累積的怨恨便可煙消雲散,他在猶豫什麼?
他自問,卻得不到答案。目光上移,雖然懷恨她,但他知道,心里舍不下的是她身體里流的血。痛哪,沒來由的絞痛,像撕裂了心肉一般。
他狠狠咬住自己的唇,腥紅的血緩緩滲出,他不理,因為這想法帶給他的痛大過味蕾上咸腥的血!
這麼多年了,為什麼放不下自己的執迷?
蒙面人站立不動,久久,找到他的方式,他退出,選擇不流血的方法。
他不動聲色地放了火,怨毒的神情沒有絲毫慈悲,猙獰地看著屋內微星火苗漸漸轉成足以毀天滅地的大怪物。而他,愉悅得像看著滿天燦爛的煙火。
火熊熊燃起了,胸腔里的一口氣變成了仰天長笑。燒吧!燒啊!瞧那烈艷的火團,听那壯闊的吼聲,燒吧,一生的恨,燒吧!
他幾近瘋癲的狂笑,穿破星月雲空。
第四章
好燙!怎麼辦?四周都是濃煙,爺爺女乃女乃呢?
文莞不住地咳,艱困地睜眼,卻看不清路。她……就要死了嗎?不行,她捂住口鼻試著尋找出路,唯一的意念就是爺爺女乃女乃。那的痛……好想吐,皮肉似要焚燒,她聞到自己燒焦的味道……不是,是衣裙,她撲滅裙擺上的小火苗,避開倒下的梁柱,閃進程家二老的寢房。
挨不住了!那煙一直襲來,嗆得她好難受,火舌,無處不是火!地獄只怕就是這般模樣,朝她伸出尖利的魔爪,躲也躲不掉,天啊,她撐不住了!
若不是看見被毀得面目全非的門,她會迷失方向而絕望得倒地不起。攙扶著二老,文莞感到虛月兌無力,一抬腳挪動身軀,竟似千斤重!她緊緊抱住二老,心里不住呼救。
「天上神佛啊,若您看見了,請發發慈悲心!」
那門……快塌了!這……天啊——
「救命!」
張開眼,眼前的畫面全然不同,是夢!心口不住喘氣,夢里的恐懼糾纏在心中,那種驚駭、可怖的氣氛,歷歷在目。文莞感到黏膩,手一觸,原來流了一身冷汗,後背,全濕了。
她茫然,這是哪兒?
「做惡夢啦?」
「葉姐?」看見她少見的溫柔,文莞真有些恍惚。
想起來了,是葉姐收留了她。
「爺爺女乃女乃呢?」
葉韶給她寬心的笑,「都好。只要你好,爺爺女乃女乃就好,所以你可要好好保重。」幸好文莞只受了一些小傷,休養幾日便可痊愈。「還疼嗎?」
她模模覆住額頭的布條,「不怎麼疼,倒是有點暈。葉姐,希望我們一家在這兒不會打攪你。」
「一點也不。不過,有點麻煩……」
「我知道,真的麻煩你很多。」
「不,不是你這個麻煩,是外頭那個麻煩。」
已經無法全力集中精神,葉姐又來這沒頭沒腦的話,她納悶道︰「哪個麻煩?」
「阿莞,我把你當妹妹,你若住我這兒,只有添熱鬧,沒有困擾。」
葉姐怎麼跟她打起啞謎?「葉姐,有什麼為難?」
「你跟殷家是什麼關系?」
文莞頓時頭疼得說不上話。
昨晚上的事,今兒個就知道了?殷家人真是神通廣大!
文莞對葉姐感到抱歉,葉姐對自己那麼照顧,自己卻不夠坦白;甚至她因對殷品堯的崇拜而滔滔不絕時,自己也未曾提起與殷家的過往。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葉韶噗哧笑了出來,「我沒有怪你。是因為你,我才能跟殷品堯說話。」咦?這話好像不恰當……「我不是慶幸你家受祝融之災,這,該怎麼說?呃……」怎麼說都不對勁。「反正,反正就是托你之福。」
她的支吾不清,令文莞好笑。「我與殷家關系淺薄,而且說了對你並沒有幫助。」
這點葉韶相信,文莞听見翰匯莊的消息時所表露的新鮮感可不虛偽。由此可見,住在城內的她對殷家的一切比城郊外的文莞還了解。
「至少我心理會有準備。」
心理準備!她輕攏眉。「什麼意思?」
「他在內廳等著。」
「誰?」
「殷品堯。」
又為了他所謂的責任?文莞眉頭緊鎖。「肯定是慰問來的,他一向很有責任感。我不;想見他,葉姐,幫我謝辭、」
「可能不這麼簡單。」她有所保留。
「家毀人傷,除了慰問還有什麼?」
「阿莞,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歡你,同時也歡迎你留在我這兒,你一定要相信我,葉姐絕對是誠心誠意。」恐怕她誤會,葉韶一直強調。
不尋常,葉姐今日說話拐彎抹角。「葉姐,我們之間有什麼不能說?」
她沉默了會兒。「殷品堯要帶你回去。」
這算什麼!「我不要。」
「他那人,你看也知道態度強悍。」她提醒她。
「葉姐……」
房門猛然「踫」地一聲,殷品堯一馬當先,掌櫃的緊跟在後,誠惶誠恐。「老板娘,我攔不住殷大少。」
「葉老板,請容我與文莞獨處。」
如鷹般傲然的神采,葉韶怎能拒絕他的要求?她對他完全盲從。
「又見面了,文莞,還是……你喜歡叫‘小草’?」
文莞垂眼,不理會他的取笑。果然是跑遍四海的大人物,一眼就識破她的偽裝。在他的注視之下,她無所遁形。
殷品堯自從在程化家與文莞深談之後,腦海一直浮現她怪異的思想,之後整個思緒就繞著她打轉,說她「怕」他,不如說「討厭」來得恰當。這樣的感覺在一個女子心底藏了十年是什麼滋味,而且,是一個不受人擺布的女子……嗯,有趣!
當品軒抱回木箱時,他的確訝異她的風骨。他從旁推敲,進而了解她的倔強,她爭的是什麼?一分心安理得,還是一個傲宇?如果為傲,未免看扁翰匯莊,他不會為這點小事斤斤計較,亦從未當成布恩施惠,她的傲,所為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