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連忙否認︰「哪敢!家訓不敢忘。」
「理當如此。」
殷品軒看著雲綢布坊說︰「布丟了一地,散得到處都是,舅舅又得散財嘍!」他忽然間挑了眉︰「嗯?人群散了?」
「子揚有辦法,還不服氣?」
不服氣也不行,子揚確實比他有手腕。心中有一百個不平衡,可怎麼都說不出口,緊閉嘴,不說話了。
雲綢布坊的伙計開始收拾殘局,殷品軒覺得無趣,熱鬧散了,自己不能大展身手,大哥又貶抑他。他剝開花生殼,一顆一顆往嘴里丟。
「品軒,學著點。」殷品堯富含深意覷著他。
他嗅出大哥算計的味道。「大哥……心里在想什麼?」
「我盼著你成材啊!」眼神在他身上兜了一圈。要讓品軒開竅到底有什麼法子?這小子老裝迷糊,怎麼樣才能讓他接掌家業?
「這個家……有大哥就行了。」他小心地端詳大哥的神色。
「不,你也得學著點,殷家子弟怎能不懂家業?」他心下沉吟︰「嗯,讓我想想。」
殷品堯認真地沉思起來,讓殷品軒嚇了好大一跳,什麼都吃不下了。
他早有覺悟,早晚他會讓大哥給坑了。十年前他坑了大堂哥,接著就是他了。
他不笨,從大哥回來便察覺出他的陰謀。先是挑他毛病,再來便是塑形,像陶土一樣捏成他要的形狀,將計謀套在他身上。
翰匯莊的家業太龐大了,看大堂哥焦頭爛額他就怕。
他雖不專心,對很多事都不用心,但不是笨蛋。他要想辦法讓自己變成朽木,讓大哥怎麼雕也雕不成形!
正想到得意處,他看見了熟悉的臉孔。「咦?那小兄弟也在!是親戚吧,他比潑辣女好多了,明理懂事。」
殷品堯犀利的眼中有了笑意。「小兄弟?」
「蹲著撿布疋、清秀干淨的那位。」
殷品堯意味深長地覷了品軒一眼,他不僅個性閑散,目光也粗拙。回首打量那日踫見的文淨小子,骨架子縴弱嬌小、五官文秀,他確定她是「小兄弟」?
「有什麼不對?」他感覺大哥的眼光充滿揶揄。
「好得很,那小兄弟全身上下透著‘好’!」
又知道了,神機妙算哪!他不以為然地說︰「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好不好,見過一次面,沒有交情,只是第一眼感覺不錯。我不知道他好不好,你如何得知?」
「你忘了翰匯莊海陸通吃?」
「又如何?」再問。
「閱人無數。」她是一女子,能不為「好」?
「未必一眼看穿人的本性。」
「若說別人我沒把握,但是她……我確能一眼看穿。」
「那麼明顯?」
「她很明顯。」
殷品軒又用力瞧住文莞,左看右看、偏著看斜著看,專心的眼珠子快凸出來了,眉頭卻依然舒展不開。
殷品堯看著品軒,轉眼又看著文莞,心中苦笑。品軒啊品軒,對你我可有得磨了。
***
「雲綢布坊的老板葉韶是個寡婦,她精明干練,近兩年布坊生意蒸蒸日上。同業相爭,錦織店的生意相對減少,元英上門挑釁的原因不單是客人被搶,亦覬覦她的美色。」
「泊胡堂弟,你了若指掌嘛。」泊胡的故意、心知肚明,真讓殷品堯無奈。
「除了口頭上嚴厲告誡及貸資的限制,能做的不多,畢竟窈窕淑女君子好述。發乎情,我控制不了,可野蠻的舉動不允許,他今天傷了人?」
「沒有。」
「那好辦,打壞的東西加倍賠償。」殷泊胡不自覺笑了起來。「巧了,才談到錦織店的問題,今天就讓你踫上了。當家的,我猜你要用鐵腕了。」
殷晶堯點頭。「我打算封了他的店。」
「定期給月銀?」像老謀深算、胸有成竹的智者,掐指一算便知品堯的心事。
「是你也會這麼做。」
「我第二年就想收了舅爺的店,礙于你的情面,不好趕盡殺絕。一方面想再給他們機會,奈何舅爺不思前途,不圖振作,我愛莫能助。」
「看過那本爛帳,也見過表弟,並未斷了他的生路,舅舅還有什麼話說?雖然為難,實屬必要。」殷品堯是下了決心要大力整頓。
「臨安那兒排時間去巡視一下。」
來了!
殷泊胡把一件件隱藏的問題挑出來了!除了繁瑣的事務外,潛在的問題更棘手。
「這一次又是什麼?」
殷泊胡輕松無謂︰「能有什麼?不過是人與人、錢與錢、人與錢的事相互糾纏,就這麼簡單,一點也不復雜。」
他說殷品堯是狐狸,可現在看他更像時來運轉、修行得道、看似無害的兔精。對于騙人松懈心防之事,他暗自得意。
第三章
拔了一株雜草扔進竹簍,蹲踞的腿右並一步,文莞動作奇慢,幾乎讓人誤認為是老者,可背影又顯不出老態。她隨手又摘掉小雜草,這一次忘了扔,隨性地抓在手上,頭微偏。
殷品堯與李子揚去了一趟臨安,將分鋪里的人事好好整頓一番。他不反對別人自立門戶,擋人財路非他所好,但臨安吳掌櫃不能中飽私囊,拿翰匯莊的錢去設鋪啊。念在吳掌櫃為翰匯莊賣力多年,也不要他吃上官司,只要他還款便罷。
外傳他冷酷無情,他冷哼一聲,對人,他可留了好幾手情分,這種坊間謬傳,他不當回事。
解決了人與人、人與錢的事後,想起泊胡口中文靜秀麗的文莞,于是返程時他先遣回子揚,獨自登門造訪程化,一抵達便看到這景象。
一片小菜圃有什麼能攫住那人的注意力?只見縮成一團的身軀緩慢地跟著什麼事物移動,殷品堯好奇上前一探——
這……一只毛蟲,這人跟著一只毛蟲打轉?
瞧見這幾近痴呆的舉動他心中一震,程化家出了憨兒?
他彎腰屈就。「請問……」
下巴抵住膝頭的文莞聞聲抬頭,對上他時有一陣迷惘。
他?怎麼可能,她用力眨了眨眼。
殷品堯居高臨下,心中不住搖頭。這孩子不怎麼伶俐,上回的尖牙藏哪兒了?
家是文莞放心的地方,除了整理家務、裁剪從葉姐那兒拿來的手工活外,大半時間她腦子都是一片空白。
見她搖頭眨眼,殷品堯不禁覺得好笑。「很好,想必你應該還記得我。身上還疼不疼?」
她遲鈍地搖頭,對于他的到訪,她一點準備都沒有。
「家中長輩在否?煩請通報一聲。」
她垂自搖頭,發現手中還捏著株草,準確地一扭身投進竹簍。
「那麼,文莞……」
她一驚,倒吸口氣,張大眼仰望。
「她在嗎?」犀利的眼觀察她不小心泄露的訊息。
他挺直腰,上對下睨著心中不知打什麼鬼主意的丫頭,目光不覺嚴肅起來。她看來好小,真是芳齡十八的文莞?
承認,是直截了當的好法子,可她就是討厭他的氣勢,傲然如霜,高高在上。文莞真的一點也不想與他接觸。
她期期艾艾、眼神閃爍。「她……不在。殷大少有事,我可以代為傳達。」
「你是她家什麼人?」終于放棄當啞子了。
「程爺爺女乃女乃待我像孫……子一樣,我跟文莞也熟。」
「熟到偷摘菜園里的萊?」
偷?她嘴一扁,居然罵她鬼祟!
「到底有什麼事?」
動氣了。
他索性開門見山。「商量文莞的親事。」
她眉頭堆起,極不願與他談論此事,更何況……干他什麼事!
「文莞不嫁礙到誰了?」
「她需要人照顧。」
「她自己就能照顧自己。」
「老了怎麼辦?」
她的唇彎成一道美好弧形。「我在啊!」
「你?」
「對。」她洋洋自得,「我們早說好了,我與她、她與我,焦與孟,不分離。」在他開口前又搶話︰